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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哀呦沙丘,執念未滅

半息后。

沈九音站在廢墟邊緣,白衣獵獵,斗笠微顫,紗簾下的眼神壓抑得仿佛風暴將至。

她緩緩回頭,看向后方。

周啟,不知何時現身。

他躲在陣外圍的小林中,露出半截身子,臉上擠著慣常的笑:“哎呀……真是突然啊,這陣法太久沒用了,可能運轉有點猛了些。”

“你——”沈九音語氣帶著寒意:“你動了秘境的鎖陣?”

“那是鎮壓、封印、試煉之用,不是拿來坑人用的!”

“你知不知道,萬一——噬心蠱在里面被滅殺,你擔得起嗎?”

周啟笑容微斂,攤手道:“擔不起?”

“但他要是長成了,我們誰擔得起?”

他目光森冷,聲音壓低:

“沈大人,咱們都是明白人,噬心蠱這件事沒告訴白玉堂,咱也都知道是為什么。”

“這小子在林重山的推動下,成長速度比我們想象的都要快了。”

“你真有把握,能保得住他?能躲過他?”

沈九音眼神漸冷,眼中寒芒微凝。

“所以你就用這破陣賭?”

“賭他死在里面?”

“你真該死。”

她不再言語,掌心緩緩一翻,一朵金色火蓮在她指尖悄然綻放。

火蓮靈紋勾勒,熾光耀眼,一出現便引得天地靈氣微顫!

周啟臉色驟變:“你、你冷靜點!我是奉命……”

可他話沒說完。

沈九音一步踏出,火蓮近前。

她斗笠之下的眸光驟寒,語氣低冷如冰:“既然你覺得死比活著更好——那我就成全你。”

火蓮陡然一旋,烈焰鼓蕩!

可就在此時,她的瞳孔,忽地微微一縮。

那一瞬,她眼中似有一道不可見的符文流轉。

有人,在她識海中傳音。

她神情微滯,火蓮一頓。

良久,她低聲冷哼一聲:

“……算你運氣好。”

她抬手,將火蓮散去,伸手一拽,直接抓住周啟的衣領。

“跟我走。”

“怎么解釋,你自己去跟那位大人說。”

“我不想浪費口水。”

周啟嘴角抽搐,剛想說話,便被一把拽著衣領拉走。

白衣如雪,火蓮未散。

風沙掠過廢墟,而血池早已崩塌,只余漩渦之口下——無聲沉寂。

……

落地的一瞬,陸羽半蹲穩身,手掌觸地,黃沙飛濺。

四周,是無邊沙丘。

沙粒在風中翻卷,天穹卻是一片詭異的血紅,如同日暮將墜,卻又永遠凝固在黃昏那一剎,紅得發黑,沉得壓心。

這一片天地,仿佛被抽離了四季晝夜,只余下死亡的余溫與殺戮的殘響。

“這……是哪?”

陸羽皺眉,緩緩起身,腳下細沙干裂,略一用力便現出焦黑土層,仿佛整個地表都被高溫灼過一般。

他第一時間壓下體內煞氣,企圖穩住丹田內的噬心蠱。

可——

蠱蟲卻躁動不止!

不但沒有安靜,反而像是受到了某種牽引,在他體內劇烈翻涌!

“……不安分了?”

陸羽低聲咕噥,眼神一點點變冷。

噬心蠱平日雖也貪欲血氣,卻極少主動異動,除非——附近有它“渴望吞噬的東西”。

他下意識環顧四周。

然后,他看見了——

沙丘之間,無數兵刃斜插于地!

刀、槍、戟、矛、劍、斧、鉞……種類各異,式樣古拙,有的半埋黃沙,有的則露出斷刃寒芒,每一件都沾染血跡,銹蝕斑駁,仿佛自戰場劫火中熬出,一件件殘兵敗甲,如墓碑林立。

他蹲下身,隨手拎起一柄斷刀,觸手冰涼。

而就在指尖觸到刀刃的瞬間——

“殺——!!”

耳邊,赫然傳來一聲怒吼!

那并非來自現實。

而是一種如夢魘般的幻聽。

陸羽倏然抬頭,四周黃沙中仿佛有人影閃現——

身披甲胄,手執長兵,面目模糊,卻個個怒目圓睜,仿佛曾在此搏殺至最后一息,魂未散,意未盡!

“這是……”

陸羽緩緩起身,背后衣袍無風自動。

他目光落在天幕——那片血色如同滴落的油脂,在頭頂緩緩流淌,空氣中煞氣之濃,幾乎凝成實質,如同人在呼吸濃血!

即便是他修有玄道護體,此刻也感到一股沉重到幾欲令人跪地的壓力,像是無數怨魂的意志,被某種存在強行釘在這片黃沙之地上,永不超生。

“這是個……戰場。”

“更像是埋骨之地。”

他目光一凝,手掌撫上佩刀,低聲道:

“難怪……連蠱都躁了。”

“這地方,怕是個殺氣凝聚之源。”

風聲忽變。

原本只是割面如刀的黃沙,此刻竟夾帶著一種隱約的低吟與哀號,如同埋骨沙場中的亡者在沉睡中蘇醒。

陸羽眼神微凝,腳步下意識后撤半步。

下一刻——

幾道血紅色的身影,緩緩自地底升起。

他們披著殘破鐵甲,身形高大,五官模糊不清,像是被火焰燒毀、被戰陣撕裂,只余下扭曲的面孔。

但他們的動作極為統一——

拔刃、抬首、嘶吼!

“吼——!!”

那嘶吼中沒有語言,只有無盡的怒與恨!

六道血影轟然拔出兵器——有斷劍、有長戟、有雙刀、有三尖斧刃!

他們像是記得什么命令,又像是被某種執念所控,猛然朝著一個方向狂奔而去!

沙丘翻滾,兵刃哀鳴,殘甲破風之聲猶如猛鬼奔逃,壓得空氣一瞬凝固!

陸羽剛想以玄氣反制那些身影,卻猛地停下動作。

——不對。

他的目光越過血影狂奔的方向,看見了遠處高高的沙丘之巔。

一道龐大身影正站在那里,氣息暴戾至極,煞氣沖天而起!

虎妖!

但……不是先前那個虎妖。

陸羽眼神一凝。

虎妖一手持原本那柄重刃,黑鐵斑斕、沉如山岳。

另一手——竟握著一柄斷刀!

那斷刀通體烏青,刃口殘破不堪,周身纏繞著詭異黑紅煞紋,像是某種被封印后強行蘇醒的古老兵器!

那不是普通的武器。

——那是“某種存在”的附體之物!

虎妖此刻眼白全無,瞳孔血紅如墨,面容極度扭曲。

他嘶吼著、狂笑著,在沙丘上與那群血影死戰不休!

“吼!!——滾開!!”

他的雙刀揮舞之間,煞氣如狂風,斬斷一影,再破一影,煞光化作刀浪,席卷數十丈之地!

但這些血影斬之不絕——

每一個倒下的血魂,都會在沙中重組!

斷肢殘臂再次歸位,兵刃拾起,再次沖殺!

“死!死!!給我死啊——!!”

虎妖瘋狂咆哮,一刀劈下,將一具血影從頭劈至胸腔,腥紅流散!

可僅僅數息后,那道血影又從地底爬起,拿起另一柄長槍,毫無遲疑地沖上來!

陸羽站在遠處,刀未出鞘,眉目卻早已凝重。

“這虎妖……比剛才強了。”

不僅僅是力量。

是某種更深層的“壓迫力”——那種來自于煞源、來自于瘋狂意志的深度綁定。

“他已經和這片沙場……產生了共鳴?”

陸羽低聲喃喃,眼底一絲寒芒劃過。

“不,這不像是共鳴……”

“倒像是——被吞了大半魂。”

“卻還沒死透。”

陸羽站在高處沙丘,遠眺虎妖與血影纏斗不休的戰場。

他正在盤算是否能借助這些“不死戰魂”的攻勢,將虎妖圍困、消耗,再伺機一擊斬首。

可忽然,耳邊傳來一聲輕輕的招呼:

“喂。”

他轉頭。

身旁不遠處,一道身影靜靜站在兵器林立的沙地之中。

也是血紅色的戰魂,一身殘甲,半邊面容焦黑,似曾被火焚,眼神卻不如其他戰魂那般狂亂。

他沒有沖鋒。

只是站在原地,看著陸羽。

“你不是這里的。”血影道。

陸羽瞇起眼:“你能看出來?”

“我們這些老家伙,一眼就能看出誰是‘死過’的,誰還活著。”血影嘆息一聲:“你是誤闖的吧?”

“哀呦沙丘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哀呦沙丘?”陸羽低聲念著,心中忽地一震。

他這才想起,眼前這幅場景,他在噬心蠱殘留的記憶碎片中見過。

模糊、斷裂、血影縱橫的畫面里,正是黃沙之地、萬兵齊落,還有那遮天蔽日的魔影。

“這里……原本是何地?”他問。

血影目光沉了幾分,語氣低緩:“曾是南岳古國滅國一戰的戰場。”

“我們七萬人,在此迎戰‘天煞血魔’——”

“煞道的至尊,第九境的魔君。”

陸羽心頭驟震,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

“……第九境?”他聲音有些干啞,語氣前所未有地凝重。

“我現在才第一境,連怎么往第二境走都還沒摸清楚,就被丟進了一個……第九境級別的戰場?”

“誰干的?”

他心中飛快掠過沈九音、周啟,甚至是噬心蠱本身的反噬——卻都無從定論。

“你們當年,贏了嗎?”他盯著血影,話語一字一句。

血影沉默良久,才緩緩開口,聲音低啞:

“那一戰……我們敗了。”

“敗得慘不忍睹。”

“七萬將士全滅,血魔也未全消。”

“我們死在這,魂不散;他念不滅。”

陸羽盯著對方,目光凝冷:“你不跟他們一起上,是因為……你知道沒用?”

血影默然半晌,才點頭。

“我……放棄了。”

他望著遠方虎妖揮刀的狂影,聲音低得像風穿刀隙:“他的執念太深了,深到……哪怕只是一縷,都足以構建出一個無法逃脫的煉獄。”

“我們現在所處的,就是由那一縷殘念衍化出的秘境。”

“只要它不滅——你我,都無法離開。”

陸羽沉默片刻,體內噬心蠱躁動不止,那模糊而血腥的記憶碎片在腦海中游走,愈發清晰。

他終于低聲開口:“虎妖……為什么被它附了身?”

血影幽幽答道:“因為他修煞太深。”

“煞道,本就是借執念、吞血氣、聚殺意而行。”

“你運氣好,還沒入煞道,執念看不上你。”

“他不同——他身上有無數‘恨’,與血魔執念不謀而合。”

陸羽神色微動,低聲問:“這殘念,究竟有多強?”

血影低頭,從沙中拾起一片破碎鐵甲,輕輕吹去塵沙。

“天煞血魔……執念崩裂,碎成萬千。”

“就像天上的繁星,每一顆都是他的一片怒意,每一片都宛如無邊汪洋。”

“而你面前這個——”

他抬手,指了指遠方沙丘上的虎妖。

“只是……那怒海中的,一滴水。”

陸羽眉頭輕挑:“那我第一境修為,有沒有機會斬了它?”

血影頭也不回,平靜答道:

“沒機會。”

“死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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