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晨光染著青石路，三道人影自黃角鎮(zhèn)門樓向東而行。

檐角銅鈴在風里叮咚作響，方四意望著前方那人被風吹散的墨發(fā)，忽然頓住了腳步。

林和那鴉青長發(fā)順著肩頭滑落，與腰間云紋玉墜相映生輝。四意忽覺心尖像是被細羽撩過——這人分明生得清貴端方，偏要披發(fā)而行。她足尖碾過碎石發(fā)出細響，躡到林和身后時，發(fā)間銀蝶步搖已晃成新月形狀。

“林和，你這般打扮倒像是畫里走出來的。”她指尖纏著翠色發(fā)帶，仰面時露出狡黠梨渦，“不如讓我替你束個高馬尾？”未等對方應答，已踮著繡鞋將發(fā)帶繞上他發(fā)梢。

林和配合地半蹲，背脊驀地彎下。女子的玉指穿梭在發(fā)絲間，偶爾擦過后頸溫熱的皮膚，竟比春風還要綿軟三分。

“奇怪……”四意忽然湊近他耳畔，“你們不洗頭，頭發(fā)還這么干凈……”

“思思可別造謠，我分明昨日才洗。”

束發(fā)后的青年恍若換了模樣。青發(fā)帶映著劍眉星目，原本隱在碎發(fā)下的眉尾紅痣此刻艷如朱砂。

四意怔怔望著那雙桃花眼，忙轉(zhuǎn)身去扯清泉衣袖：“清泉快瞧，這才是仙子該有的模樣！”

總算是把好看的臉型露出來了。

林和垂眸掩住眼底暗涌，任松香在袖中彌散：“思思這般手巧，往后……”他尾音拖得綿長，“怕是離不得你了。”

方四意聞言，輕輕搖了搖手，笑道：“這有什么難的，我看你是懶，等我有空了教你便是！”

清泉許是想到了白楚年，鮮少地主動開了口：“聽說洛陽是皇城。我……”說到這里，她微微低頭，“白楚年便是來自洛陽，應該算得人間幾百年前了。”

方四意歪著腦袋托住腮幫子，雪青色流蘇墜子掃過微翹的鼻尖。忽地撲簌簌眨起杏眼，指尖繞住垂落的發(fā)尾轉(zhuǎn)了三圈：“天上一年，人間怕是要換四朝龍椅……”

她眸中碎星亂顫：“那，白楚年現(xiàn)在還能回家嗎？”

清泉發(fā)間銀蝶簪輕晃，青絲漾開漣漪：“太子金印仍在，想必他娘親送他來的時候也曾想到過。”

林和的嗓音似春水漫過青石：“紫微垣龍氣鼎盛，恰是沉寂時候……雖無星辰之力，觀星占卜之術(shù)卻要勤修。”

“呀！”方四意突然蹦起來，纏枝瓔珞嘩啦啦響成一片。藕節(jié)似的胳膊扭成麻花纏住清泉，貼著人頸窩蹭來蹭去：“清泉，待到了洛陽，我們一定要去看看他！想去皇宮看看……”

忽有霜雪氣息掠過鼻尖，冉冉雪發(fā)垂落如銀河傾瀉：“我倒想瞧瞧……人皇是否生著三頭六臂。”

清泉被晃得步搖亂顫，忙按住那雙作亂的手：“我與他終究隔著一層……”話未說完便被截斷。

“林和你快說嘛！”方四意轉(zhuǎn)身時石榴裙旋成朵烈焰，忽又垮下肩膀揪住腰間禁步，“上回收了狼妖也沒見修為漲，若非要剖丹取靈，那我們與靈狐殿那些人有什么區(qū)別！”喉頭哽了哽，杏眼蒙上霧氣，“如今還在筑基初期，我要何時才能修滿級回去啊……”

林和垂眸望著，唇角漾著暖玉般的弧度。待那帶著哽咽的尾音消散在晨霧里，他方開口：“筑基是修士脫胎換骨的命門所在，若此時道心蒙塵……”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在虛空中畫了個符文，金光流轉(zhuǎn)間凝成九重蓮臺，“煉丹需尋材料，打坐要順經(jīng)脈走向，捕獵妖獸也得冒著走火入魔的風險。”

方四意歪了歪腦袋，疑惑地看著他。

林和：“靈獸如同靈器，蘊含著純凈的靈力；而妖獸則似戾器，充斥著暴戾之氣。”他執(zhí)起一杯幻化的青瓷盞，盞中靈泉泛起細微波紋，“正如這杯中之水，若靈獸甘愿獻丹，便如取半盞清泉贈人。只是……”瓷盞與紫檀案相觸時發(fā)出清泠脆響，“如你那日見的鮫人泣珠化丹后，修為倒退回最初始的時候，連人形都維持不了。”

“練氣期重在練氣，未培本固原；筑基期便不同了，需要打好靈根基礎(chǔ)，筑造好靈臺，才能讓修煉一帆風順。”

“待到你歷劫之后，結(jié)丹成功，便可以吸收和儲存天地間的靈氣了。”

樹影搖曳間，冉冉眉峰微蹙，指尖不耐煩地敲打臂彎，尾音拖出幾分驕縱：“方四意——與其在此處胡思亂想，倒不如給小爺煉兩爐九轉(zhuǎn)金丹。你當主仆契是鬧著玩的？如今小爺修為卡在四千五百年上不去了，全怪某人筑基期都未圓滿！”

方四意攥緊腰間靈玉禁步，紗裙裾掃過滿地殘紅：“可典籍記載，妖獸五百年便能結(jié)丹……憑什么人類得……”

冉冉忽地嗤笑出聲。他歪頭露出頸間鎏金契約紋：“我的傻主人吶——”尾音裹著靈獸契約特有的震顫，“妖族五百年妖丹化形，你們?nèi)俗迥挠袑⑿逓榘茨晁愕摹Ｈ舨皇桥c您結(jié)契，我這身玄冥火靈根怕是只有……”他忽地并指凝出幽藍丹火，映得眉間朱砂痣艷如泣血，“如今四千五百年修為，堪堪抵得上您筑基初期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