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堂風卷著枯葉叩擊窗欞,她貼著門扉的耳尖忽而微動——里面傳來響聲。
方四意咬咬牙,淚盈于睫的眸子倏地燃起兩簇火苗,繡鞋重重碾過臺階:“我自己想辦法!”
茜紗窗上映出少女跺腳離去的剪影,屋內正烹茶的白衣男子執壺的手頓了頓,望著紫砂盞中浮沉的銀針,薄唇抿成平直的線。
方四意踹開房門時眼尾還染著胭脂般的薄紅,將靈寵從識海里拽出來。
瑩白霧氣甫一落地便凝成少女身形,發間赤色耳珰隨著動作叮當亂晃。
“躺著!”
少女踉蹌著跌進軟榻,云紗裙擺翻涌如浪,露出兩只腳掌。
方四意不知從哪摸出兩根羽毛,嘴角噙著冷笑。
“嗚……別!”細絨掃過足心的剎那,冉冉整個人在錦衾間蜷成蝦子,銀鈴般的笑裹著哽咽,“方四意你不是人……哈哈哈……停、停下!”淚珠掛在卷翹睫毛上將墜未墜,襯得眼尾朱砂痣艷得灼人。
青玉案上茶盞被靈力震得嗡嗡作響,方四意欺身上前,捏住少女下巴,發間海棠步搖垂落的珍珠簌簌擦過對方染霞的面頰:“你敢騙我!”她突然松開手任孔雀翎墜地,嗓音里淬著冰碴,“身為我的靈寵,你可倒好,不僅謊話連篇地騙我,而且在我遇到危險的時候,居然還躲起來,你、你真的是太讓我寒心了呀!”
冉冉突然止了笑:“契約是你強結的,性別是你亂改的!”她掙開半截鎖鏈抵住方四意心口,赤色耳珰撞在白玉禁步上,“對一個把我變成姑娘家的混蛋,有什么資格談尊重?”
方四意眉頭微微一皺,眼珠轉了轉,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主意似的,臉上的怒色稍稍緩和了一些,手上拿著羽毛的動作也停了下來,邊輕輕挪動著羽毛邊不緊不慢地說道:“這樣吧,我們做個交易如何?”
看著冉冉那充滿警惕又帶著疑惑的眼神,方四意微微勾了勾嘴角,接著緩緩開口道:“我呢,答應讓你改回男性,不過嘛,你可得乖乖做我的靈寵,以后不許再這般任性妄為了,怎樣?”
說這話時,她的目光緊緊地盯著冉冉,似在等待著她的回應。
“好好,我同意。你快停下,放開我!”
冉冉幾乎是毫不猶豫地就應了下來,此刻那禁錮著自己的力量讓她難受極了,只想趕緊擺脫,恢復自由身。
方四意見她答應得如此干脆,眼中閃過一絲得逞的笑意,輕輕揮了揮手,那股束縛著冉冉的力量便瞬間消散了。
冉冉一下子癱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好一會兒才緩過勁兒來。
她抬眸看向方四意,眼中的警惕并未完全褪去,只是多了幾分無奈,嘟囔著說道:“哼,我現在可是答應做你的靈寵了,你可得說話算話,答應我變回男兒身啊。”
方四意踱步到她跟前,蹲下身子,伸手捏了捏冉冉的臉蛋,似笑非笑道:“那是自然,不過你既然成了我的靈寵,往后就得聽從我的指令,我讓你往東,可不許往西,知道了嗎?”
冉冉撇了撇嘴,心里雖有些不情愿,但想著能變回男性,還是勉強點了點頭,小聲回道:“知道啦,知道啦,只要你履行諾言就行。”
“好吧!你變回男子吧?”
方四意話音未落,冉冉便覺有融融暖流自尾椎骨蜿蜒而上,仿若春夜被月光浸透的溫泉漫過四肢百骸。他低頭望著自己蔥白的指尖泛起玉色熒光,原本裹著素紗襦裙的玲瓏身段竟似抽條的翠竹般寸寸舒展,纖薄肩胛撐開蝶翼般的弧度,連繡鞋里蜷著的腳趾都傳來骨骼生長的細密酥癢。
“這……這是……”少年清冽的聲線驚得他自己捂住咽喉,那里正浮出小山巒般秀致的喉結。
水銀鏡中倒映出的人影已化作修竹臨風的少年郎,鴉青鬢角垂落的流海掃過斜飛入鬢的眉,偏生眼尾還噙著未褪盡的桃花暈,將英氣與昳麗糅成驚心動魄的艷色。
“爺變回來了!”他轉身時玄色箭袖掃落案上青瓷盞,竟帶起獵獵風響。
方四意倚在纏枝牡丹屏風旁,心口突突直跳。誰能想到昨日還攥著她袖口要糖糕的雪團子,今日竟化作這般帥氣的模樣。尤其那截被墨色腰封勒出的勁瘦腰身,隨著動作在絳紅袍角間若隱若現,晃得她指尖無意識絞住袖口金線。
她的理智完全壓不住靈臺翻涌的云霞。
“方四意,你……”冉冉的神識可以在她的靈臺穿梭,自然感受到了異動。
方四意捻著袖口暗高興道:“現在開心了吧!”她指尖劃過檀木案幾上凝結的蠟淚,“你既然答應我了,往后可要乖乖當我的小跟班。”
少年喉結在燭光下劃出凌厲弧度,骨節分明的手指突然攥緊鎏金鎮紙。他扯出個帶著血腥氣的笑:“答應你的事,小爺自會辦到。”
方四意被那猩紅眼尾刺得心尖發顫。三日前這人在桃花樹下捧著松子糖喚她姐姐時,分明還是眼尾下垂的奶狗模樣。此刻他漫不經心的姿態,倒像是從修羅場爬出來的惡鬼。
“既如此——”她強壓下喉頭酸澀,將宣紙拍得嘩啦作響,“現在我問你答,不準撒謊……”
冉冉抬腿將繡凳踹出半尺,金絲蟒紋靴堪堪踩在濺落的燭油上。他歪頭時額間蓮花印艷得滴血:“蠢問題就免了,別浪費小爺時間。”
“挺拽的嘛……”
“咳。”方四意指尖輕輕刮過喉間,雪色領口金線掐絲蓮紋若隱若現,“你們伴生蓮結丹后……能隨意轉換性別么?”
冉冉瞳孔驟然縮成兩點碎冰。他后退半步撞得案上玉盞叮咚作響,指節捏得青白:“不過三次,已經用兩次了啊。身體由蓮骨所化。一朵蓮花就三生蓮骨。”
銀鏈隨著他顫抖的肩胛嘩啦作響,在鎖骨烙下蜿蜒紅痕。他忽然仰起臉,唇色咬得比鬢邊垂落的夕霧花還要艷:“最后這瓣蓮骨,我早熔進了心脈。”琉璃盞映著他破碎眸光,“這副皮囊,便是要帶到棺材里去的。你休想強迫我改變。”
案上纏枝蓮紋香爐突然爆開火星,將方四意袖中暗藏的窺心咒燒成灰燼。
她漫不經心拂去袖上殘灰,開口:“不強迫,你選擇什么,是你的自由。”四意微微仰起頭,一臉淡然的模樣。她的目光平靜如水,似乎對冉冉的決定毫不在意。
冉冉愣了愣,眼中閃過一絲驚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