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陽透過天邊的縫隙將玉墜鍍成琥珀色。
方四意扯斷黑繩時,終于看清方才自己戴著的環狀玉玦。
這東西好像凡間古墓的殮葬品,哪有什么斬妖除魔的作用?她正要細看,腳下鎮妖石突然裂開蛛網紋,金光暴漲的剎那,她本能地將玉玦按在心口。
她將玉玦懸于掌心,貼近靈石表面的剎那,精魄如沙礫般簌簌墜落。方四意趁機將青石收入袖中,霎時間鎮妖塔裂紋如蛛網蔓延,頂層隱現的螺旋階梯驟然浮現金光。踏著月光鋪就的玉階登頂,清風卷起她額間碎發時,才驚覺后背已然汗透重衫。
她出來了。
“總算……咳咳……”她抹去嘴角咸澀,望著腳下滄浪翻涌的黑潮得意地輕笑出聲。轉身剎那卻被一陣濃稠的黑霧擋住視線,嗆的女子當即屈膝點地——
本該空蕩的祭壇邊緣,不知何時跪著個白衣少年。
方四意快步上前,見那人身子佝僂著跪在青石板上,膝蓋處的傷口滲出血跡,在月華下洇開暗紅痕跡。她揚聲:“你這個人真奇怪!在這里跪著干嘛?你快起來啊!”
石板傳來細微響動,那人緩緩抬頭,干裂的嘴唇蠕動兩下才發出氣音。
月光掠過他凌亂的發梢,幾綹枯黃挑染其中,隨著喘息在頸側顫動。
當他看清女子面容時,瞳孔驟然收縮,像是被火燎到般踉蹌欲起,卻又重重跌回地面。
“思思……可算等到你了。”少年蜷縮的指節攥得發白,破損的粗布短打滲著草屑與血污。他蒼白的臉頰泛著病態潮紅,像是春日將凋的梨花,下頜卻固執地揚起,露出嵌在顴骨里的犬齒尖。
方四意注意到他后頸有道暗紫色鞭痕,隨著急促呼吸起伏時宛如蜈蚣游走。
“你瘋了不成?”她后退半步,指尖無意識摩挲著衣襟。
她暗想:這人分明受著腿傷,非要紋絲不動跪在寒風里——若是在現代,早該被120抬走了才是。
不過這少年好像認識她,若此時貿然交代,只怕身份敗露。見他眉眼青澀、舉止本分,倒不像作惡之人,不若先將他帶上,免得那洞中妖怪現世傷了他。
方四意攥住他手腕借力躍起,力道不足反失了平衡,慌忙改用雙臂架住他腰身急促喝道:“那洞口黑氣正翻涌著!你還杵在這兒干什么?不想活命了嗎?”
若說那東西究竟是什么,她也不清楚,只是總覺得不會是什么好東西。
他將大半體重都壓在了四意身上,拖著兩條滲血的雙腿,踉蹌著跟在她身后往林子外挪動。
林和垂眸,聲音浸著幾分哽咽:“思思莫非真被結界震得失憶了?都怨師父當年執意要我下山除妖……那蝕骨寒意竟當真能磨人神智。”
聽他這番說辭,竟是原宿主的師父?如此年少的師尊?怎會這般無能?
難怪這宿主被養成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病秧子,肩不能擔,手不能提,看起來病懨懨的,怕不是都慣得他骨軟筋酥了。
更奇怪的是,他剛剛提到了妖——這個世界真的有妖怪存在?不會真穿到了修仙界吧?
方四意別開臉望去,男人側臉似被寒刃反復刮礪過,當真應了那句“劍眉星目”的形容。可這等凜冽鋒利的面容非但不好看,透著股病氣懨懨的青白,下頜尖得能戳破紙片,活脫脫一副被抽干了元氣的模樣。
待看清正臉,倒抽一口冷氣——巴掌大的五官深陷在凹陷的臉頰里,竟比自己還要小上三分!
“哥們,你……”她攥緊衣角遲疑開口,“你這副模樣,莫不是剛從鬼門關溜出來的?都說修仙者鶴發童顏,你這……怎么像是縱欲過度!”話音未落突然頓住。
林和渾身僵直立在原地,十指局促地絞著白色衣襟。方四意觸電般偏過頭去,余光瞥見青年緊繃的脊背泛著冷汗,喉結滾動兩下才訥訥開口:“我只是……靈脈阻滯氣海……”尾音發顫地散在冷風里。
過了三息,林和忽然抬手撫上自己冰涼的唇角,這個細微動作驚醒了恍惚的方四意。她這才發現向來挺拔的青年肩頭正微微發抖,像只被雨淋濕的幼犬蜷縮在草地上。
“你怎么不喚我師父了?”他的尾音陡然染上哽咽,睫毛沾著細碎水光輕顫。
方四意有些尷尬地別開臉,松針簌簌落在肩頭也渾然不覺。
穹頂青冥倏然褪成鉛灰色,云層翻涌間竟透出詭譎紫光,壓得人胸口發悶。她含糊其辭地扯開話題:“你叫什么來著?“
“林和。”青年舉起的手驟然收緊。
方四意捕捉到他喉結急促的滑動。
“林和,你——”
方四意總覺得少年看她的眼神像在看什么古董瓷器,這年頭誰還玩九百年前就過時的古早師徒虐戀橋段啊?她佯裝整理袖擺,實則盯著對方喉結滾動:“當真要演戲?我倒不介意當個攪局者。”
她唇角勾出狡黠弧度,指尖在唇瓣上輕點:“我這副身體原來的主人若是知道有人妄圖攻略她?”尾音化作一聲短促的嗤笑,“剿滅這種拿捏人心的小把戲,我方四意可是最——擅——長——的!不就是拆古早師徒虐戀CP嗎?”
“林和,你在這里跪了多久?”
林和回應:“一個月……”見方四意眉頭微蹙,他慌忙攥緊衣角補充道,“我還扛得住。只是那大妖食言了——”喉結滾動著咽下后半句,指節被粗布衣袖磨得泛白,“本說好……只要跪滿三十天就放人......可如今都、都三十五個日夜了……剛剛她把你扔下去了,然后把我打傷了。”
林和無奈,只能撒個小謊。
“不是!你打不過他?”
方四意剛要嘆息,忽聞陰風驟起,洞口騰起黑色妖焰。她瞳孔驟縮,攥住林和手腕就往古榕樹的枝干后拽。
樹冠下幾叢荊棘叢生,將兩人的身影藏進墨綠陰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