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昆侖山的路彎彎繞繞的。
昆侖山上五獨峰拔地而起,位列五行。
中央主峰峰頂倒懸著冰瀑,在日光里碎成漫天星子——五座山岳暗合天罡方位,如同被上古神祇親手嵌進大地的鎮魂釘。
聽白鑄說,昆侖山受一個很強的法陣保護,依托五行而設,不過是在萬年前就設下的。
也不知為何,有林和一路同行,白鑄一行人便自動退到后面去了,只剩下二人并排走著。
暮色浸染山道,銀鈴鐺纏在方四意雪白腳踝,隨她蹦跳濺出泠泠清響。她百無聊賴地踢著碎石,眼尾掃過青年繃緊的下頜線發問:“林和,你先前不是不愿意回山么?”
尾音裹著鈴鐺震顫的余韻,林和喉結微動,山風卷起他袖口云紋:“此刻也未必情愿。”碎金般的夕照落進他帶笑的眸子里,晃得人眼睫發燙。
他分明是要向方四意討要幾句溫言罷了。
“還有啊,怕你破壞我師門。”
方四意踉蹌退后半步:“我怎么會是那種人……”尾音忽地哽住,眼尾洇開薄紅。她忽地旋身擋在路前,細碎額發被山風撩起:“你上昆侖山就是為了監視我?”
林和目光掠過她顫動的睫毛,喉間溢出輕笑:“不然?”松香若有若無縈繞在兩人衣袂間,他垂眸碾碎指間霜花,“我這半吊子修為,還能回昆侖山重修不成?”
方四意攥緊的指節泛出青白,喉間泛起血腥氣。她從未嘗過這般被人掐著七寸的滋味,舌尖抵住犬齒生生壓住頂到天靈蓋的惱意。
她退到一邊,決定不跟林和并排走了,轉而粘著李鑄去了。
“李師兄,這選徒大典到底怎么個章程?”方四意揪住李鑄的衣袖,杏眼里漾著碎星般的光,“若我闖過試煉,就能正式拜師了么?”
李鑄向來藏不住話,被小姑娘眼巴巴望著,竹筒倒豆子般說起來:“統共三道試煉,一是五行靈根,二是慧根,三是妖獸森林的試煉。最后還能亮絕活……”
“三道?”方四意驚得倒退半步,發間銀鈴鐺叮當作響。
“害,頭一道驗生石測靈根,不是每個凡人生來都有靈根的。”李鑄掰著手指,青竹道袍在晨霧中翻飛,“第二關慧根測試倒是簡單,棋局謎陣走一遭,十之八九都能過。”他忽地壓低嗓門,“第三關幻境試煉才要命,聽說去年幻術長老召出過千年修為的妖族……”
方四意驀地咬住櫻唇。斑駁樹影搖曳在她瓷白的面龐上,將蹙起的眉尖染成墨色。
“最后一關看個人本事。”李鑄渾然不覺,仍在絮叨,“耍套劍法舞個靈器,說不準就被哪位長老瞧上……”
林和駐足回望,見她仍立在原地。四意杏眸睜得滾圓,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他驀地想起,從前那捧鴉青發絲總愛披在腰間,如今卻總綰成云髻,倒顯出幾分往日沒有的颯爽。緋紅軟煙羅衫籠著她纖薄肩頭,背后垂落的輕紗隨風曳出漣漪,倒似畫中仙人衣袂間漏下的云絮。
方四意杏眼圓睜,手骨節發白:“哪個長老定的規矩呀?既說是收徒大會,怎還要考什么法器運用?”她越想越氣,“我要是會法術,何苦來這兒拜師?簡直像讓白斬雞現場表演鳳凰涅槃啊!”
她望著掌心淺淺的繭子,那是從前劈柴留下的痕跡,突然悲從中來:“我還什么都不會,怕是連掃灑弟子都當不成……”
眾人面面相覷,眼底俱是茫然。“方小姐,我們還是盡快趕路吧。”
方四意足尖重重碾過地上枯枝。她此刻哪顧得上趕路,滿心悲傷燒得尾椎骨發麻,脫口便道:“我要去廁所!”
李鑄握著韁繩的手頓了頓,劍眉微蹙露出幾分困惑。他自幼在昆侖修習辟谷之術,污穢自會隨吐納化散,這詞倒比劍譜梵文更教人茫然。
林和倚在青石邊挽著韁繩,聞言眼尾漾開星子般的碎光,沖她揚了揚下頜:“小心山中妖靈。”
白色袖口被山風掀起,露出他腕間天劫印記微微發亮。
“懶得和你說了!”方四意轉身就往林深處跑,繡鞋踏碎滿地斑駁月影。
“莫不是要如廁……”術士甲捏著胡須嘀咕。
白鑄抱劍倚樹:“候著。”
樹葉沙沙作響,林和握著竹扇的手指微微發緊,目光追著那片藕荷色衣角沒入黑暗。扇骨抵住鼻尖時,白玉似的耳垂已洇出薄紅,偏還要繃著聲線:“子時風涼,該給她添件斗篷的。”
暮色漫過枝椏時,方四意終于甩開身后人影。
“哈……”她后槽牙咬得發顫,抬腳便往樹干踹去。
枯葉撲簌簌落滿肩頭。
草莖斷裂聲裹著嗚咽濺開,少女蹲在禿了半邊的泥地里,指甲縫嵌滿青汁。樹影張牙舞爪攀上她后背,恍若無數竊笑的唇:“這鬼地方,到底要怎么才能回去啊!”
暮色突然暗了三度。
她僵著脖頸回頭,半截碧色藤蔓正從樹瘤里探出頭,熒熒磷火在葉脈間明明滅滅。
一只長著人臉的兔子從樹后邊突然蹦了出來,方四意后退半步撞在樹干上,跌坐在綿軟草甸時,指尖突然傳來細密刺痛。草葉如針尖擦過掌心,在瓷白肌膚上拖拽出蜿蜒紅痕。
她蜷起手指倒抽冷氣,抬眼正對上垂耳兔濕漉漉的杏眼。那絨毛覆蓋的面龐竟生出少女般的清麗五官,此刻歪頭盯著她指尖血珠,耳尖泛著可疑的紅暈。
“我去,你這兔子成精了?!怎么長著張人臉!”她捏住兔子發燙的耳垂,瞥見那兔兒抖了抖三瓣唇。草葉間騰起細碎熒光,纏繞著雪白皮毛泛起淡金光暈。
方四意見它一動不動,大意喃喃:“這妖……看起來不太厲害的樣子……”
“說什么呢我可厲害了。”訛獸耳尖絨毛蹭過四意手腕,尾音打著旋兒浸了蜜糖的云絮。
方四意捏它后頸的指尖微滯,青竹似的骨節在月光下泛著玉色,肚子餓的感覺在此刻達到極致。
小獸猶自扭著蓬松尾巴往她掌心鉆,渾然不覺女子喉結輕滾。
“你厲害?兔子能有什么厲害的?別以為你長著張人臉我就怕你!嘿嘿,今日有兔子吃了!”
訛獸哀叫道:“我的肉粗獷難耐,不好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