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原本的世界后,徐知織也并不開心,仿佛另一個世界真的就只是一個夢,一個悲慘更具象化的夢。
分明這里沒人再會那般打她欺凌她,可又時常覺得身上和腿上被灌了沉重的水泥似的,在一日復一日的重蹈覆轍中逐漸凝實。
霓虹在玻璃窗上淌成七彩的河,她數著表盤上跳圓的秒針,第八次調整咖啡杯的位置。深棕皮革座椅沁出涼意,像一塊吸飽了暮色的海綿,將白襯衫下脊背的汗漬悄悄吮干。
“女士,我們還有半個小時就打烊了,您看您要不要先點餐?”
她低頭看看時間——21:30,屏幕反光里自己的倒影,活像只被燭光釘在墻上的困獸。
徐知織的右手在桌面上敲啊敲,片刻后才點頭接過菜單,“好,那我先點。”
她點菜很快,太清楚顧潯言的口味了,不需要猶豫就點了好幾道顧潯言喜歡吃的菜。
“嘟嚕嚕……電話來啦!電話來啦……”
徐知織看到來電是舅舅,深吸一口氣,換上笑臉才慢慢接起來。
“喂舅……舅媽?”
“不是你舅很失望啊?!徐知織你有沒有把我的話聽進去啊!”
“聽,聽進去了……”
“你那個破工作一個月才三千,這樣下去你表弟怎么有錢娶媳婦兒?!我都說了,工資漲不了就趕緊嫁人!人家小顧條件這么好,你到底在推什么!”
在舅媽歇斯底里的聲音中,隱約能聽見舅舅的說話聲,“你別這么說,好好溝通行不行……”
一邊用勺子撥弄咖啡,一邊又笑著應道:“知道了,舅媽,我……我跟潯言商量,爭取盡快嫁好嗎……”
“你弟那媳婦兒要的彩禮可不少,你這邊至少得要兩倍,不能虧本好吧……”
話還沒說完,電話那頭就換了人,是舅舅的聲音,“織織啊,這個彩禮的事兒咱們可以再商量的,不一定那么獅子大開口。不過,你和小顧也確實該商量結婚了。”
“嗯……我知道,那沒事就先掛了吧。”
她正要掛斷,舅舅又阻攔道:“等等!”
“對了,你寄來的禮物我們收到了啊,你看看這什么節日你都送禮物,破費了,也不用每次都買那么多又那么貴……”
“嘖,我們養她那么些年,這點算什么,擱這兒裝什么呢你!”
“沒事兒,這都是我應該的……還有事兒嗎?沒事就掛了哈!”
“沒……”話音未落,電話就終止了。
直到菜一道道都上來了,才終于看見一道姍姍來遲的身影趕了過來,身著一套剪裁利落的深灰色西裝,襯衫領口微微敞開,袖口露出一截銀色袖扣。側分短發用發膠梳理得整齊向后,鬢角修剪干凈,露出棱角分明的下頜線。
“對不起啊織織,我又來晚了,今天陪了好幾個大客戶,實在是走不開。”他說著便在對面坐下,十分順手地就拿起她的咖啡喝了一大口。
喝完還緊皺眉頭,一臉奇怪地看過來,“這不是美式啊,竟然還這么甜……織織,你什么開始喝加糖的拿鐵了?”
徐知織笑了笑,“我……就是突然想嘗嘗其他口味。”
其實她也不知道自己喜歡喝什么口味的咖啡,總是跟著身邊人點,今天只是看見鄰桌點的拿鐵加糖加奶,也就依葫蘆畫瓢跟著點了。
“對了,你今天是有事情要跟我說嗎?”徐知織問道。
雖然時間地點都是她一手安排的,但提出要約會的人是顧潯言,而且根據她的經驗,特意要她約餐廳肯定是有事情要談。
不過顧潯言擦嘴之后沒有回答,而是先叫服務員重新上了兩杯熱美式,徐知織剛想說不用,顧潯言卻用溫和的語氣說道:“你那杯都冷了,喝涼的對身體不好。”
那語氣,仿佛是真的十分關心,倍加呵護的模樣,一雙桃花眼寫滿了深情。
一下子,徐知織也不忍拒絕了,心想反正她沒有特別喜歡喝的,哪杯都可以。
“哦對了,織織,我還是想聊一下結婚的事情。”
他停頓了一下,看徐知織沒什么反應才繼續說道:“我們也談兩年了,期間咱們都沒有任何問題對嗎?”
她點了點頭,欲言又止,“是,但……”
我不知道該不該結。
她想這么說,可又不敢這么說。
徐知織向來害怕沖突,哪怕只是語言上的,她也會竭盡所能地避開可能引起沖突的所有因素。
“但什么?”顧潯言滿臉擔憂地拉過她的手,溫柔地繼續問道:“織織,你究竟在顧慮什么呢?”
“你以前從不會對我有任何猶豫的,你說過永遠支持我不是嗎?我知道,結婚是件大事,但我給你兩年的時間還不夠嗎?”
“還是說,我們談了兩年戀愛,結果你根本不喜歡我?”
喜歡?
徐知織每次聽到這個詞都覺得很陌生,她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歡顧潯言,只是周圍人都說她該談戀愛了,而顧潯言又很好,和他在一起會幸福。
兩人在一起的日子雖然平淡,但似乎確實也沒什么不好,她想,應該還是相互喜歡的。
“喜歡,那……那我們什么時候結婚?”
“太好了,我爸媽反正是要求盡快,所以我想著下個月就完婚。婚禮什么的,我媽親自安排。”
“嗯……好……”徐知織笑道。
顧潯言見她笑了,也終于松了口氣,開心地說道:“織織,我跟你說啊,我爸媽太喜歡你了,天天都盼著你進門做媳婦兒呢,而且我媽還說你工作停一停,然后咱倆最好三年抱倆,他們太想抱孫子了……”
徐知織聞言,面上還是溫柔的笑臉,可抓著刀叉的手卻不自覺地越抓越緊,越抓越緊……
她的視線集中在顧潯言身后的鏡面墻上自己的影子,看得越來越出神,耳邊的聲音越來越小……
仿佛又被關到了空蕩蕩的房間,一點聲音都沒有了,死命盯著的墻面成了一團糊糊的馬賽克,突然覺得心頭堵得慌,胸悶氣短,忘記了呼吸。
她只能張著嘴喘氣,越來越喘,伴隨著一種胃中翻涌的惡心,開始干嘔,弓著身子想吐。
嘈雜的聲音又出現了,忽遠忽近,好一會兒才逐漸清晰,“織織,織織,你怎么了?!”
她站起來想說自己沒事,誰知剛起身,頭就重重地摔向地面,仔細聽見撞擊聲,天旋地轉后又是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