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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羅盤

  • 王冠與羅盤
  • 沈嘻
  • 3708字
  • 2025-03-30 17:17:39

三年來積累的風塵似乎都沉淀在了艾德溫的靴底。他站在卡倫西亞城邦宏偉的城門前,仰頭望著那高聳的灰色城墻,陽光在城垛間跳躍,刺痛了他久經風沙的眼睛。

“終于到了。“艾德溫低聲自語,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皮帶上掛著的小袋子,里面裝著他這三年來的心血——七張精心繪制的地圖,記錄著從北境冰川到南境沙漠的每一條隱秘小徑。

城門守衛懶洋洋地瞥了他一眼,目光在他褪色的斗篷和磨損的皮靴上停留了片刻,隨即露出不屑的神色?!叭氤嵌悾瑑蓚€銀幣?!?

艾德溫從內襯口袋中數出硬幣,指尖沾滿了不知名的污漬。守衛皺了皺眉,用兩根手指夾過錢幣,仿佛怕被傳染什么疾病似的。“進去吧,流浪漢?!?

“探險家?!鞍聹丶m正道,聲音平靜得連他自己都感到驚訝。三年前,這樣的輕蔑會讓他怒火中燒;現在,他只覺得疲憊。漫長的旅程已經磨平了他的棱角,只剩下一種近乎麻木的堅韌。

穿過拱形的城門通道,卡倫西亞的繁華如潮水般向他涌來。鵝卵石鋪就的街道兩側,店鋪的招牌在微風中輕輕搖晃,鐵匠鋪的叮當聲、商販的吆喝聲、馬車的轱轆聲交織在一起,形成一種令人眩暈的喧囂。艾德溫深吸一口氣,聞到了新鮮面包、烤肉和某種甜膩香料的混合氣味,胃部不禁發出一聲抗議——他已經太久沒有吃過一頓像樣的飯菜了。

“先找個地方住下,然后賣掉一兩張地圖?!八P算著,目光掃視著街道兩側的招牌。不遠處,一塊畫著羽毛筆和墨水瓶的招牌吸引了他的注意——“學者之家“,下面用小字標注著“旅店與書店“。

推開吱呀作響的木門,室內的昏暗讓艾德溫眨了眨眼。柜臺后,一個戴著銅框眼鏡的瘦削男子抬起頭,鏡片后的眼睛閃爍著智慧的光芒。

“住宿?“男子問道,聲音出人意料地渾厚。

“一晚,也許更久。“艾德溫回答,“有安靜的房間嗎?“

“二樓盡頭那間,窗外是后院,聽不到街上的吵鬧?!暗曛魍七^一本登記簿,“名字?職業?“

“艾德溫·霍爾特。探險家?!八麑懴旅謺r,注意到自己的手在微微顫抖——太久沒有握筆了。

“啊,一個探索未知的人。“店主突然來了興趣,“我是威廉·柯林斯,曾經也是個學者,直到我的膝蓋中了一箭——字面意思。“他拍了拍右腿,發出一聲悶響,顯然是裝了假肢?!岸欠块g每天五個銅幣,包含一頓早餐。如果你有什么有趣的發現愿意分享,也許我們可以商量折扣?!?

艾德溫疲憊地笑了笑:“也許明天,柯林斯先生?,F在我只需要一張床。“

房間比他預期的要干凈,窄小的木床上鋪著潔白的亞麻床單,窗臺上甚至放著一小瓶野花。艾德溫卸下背包,里面的物品發出沉悶的碰撞聲——指南針、水壺、幾本快要散架的筆記本,還有那個裝著地圖的防水皮筒。他小心翼翼地取出皮筒檢查了一遍,確認里面的羊皮紙完好無損后,才允許自己倒在床上。

窗外的光線漸漸變成金色,又慢慢褪去。艾德溫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記得醒來時,肚子餓得發疼。他摸索著點燃床頭的油燈,昏黃的光線填滿了小屋。街上的喧囂已經減弱,但并未完全消失——卡倫西亞顯然是個不夜城。

“得找點吃的?!八匝宰哉Z,抓起斗篷走出房間。

樓下,柯林斯先生正在柜臺后閱讀一本厚重的書籍,聽到腳步聲抬起頭來:“啊,活過來了。睡了整整六個小時,年輕人?!?

“附近有什么吃飯的地方還開著嗎?“艾德溫問道。

“轉角處的'金麥穗',老板娘瑪莎的燉菜能讓你忘記所有疲憊?!翱铝炙拐A苏Q?,“告訴她是我推薦的,她會多給你一塊面包。“

艾德溫點頭致謝,推門走入夜色中??▊愇鱽喌囊雇肀劝滋旄用匀?,街道兩側的店鋪都點起了燈籠,溫暖的橘紅色光芒在鵝卵石上流淌??諝庵酗h蕩著各種食物的香氣,讓他的胃再次發出抗議。

“金麥穗“比他想象中要熱鬧,推開門的瞬間,嘈雜的談話聲和歡快的魯特琴聲撲面而來。艾德溫擠到柜臺前,一個臉頰紅潤、手臂粗壯的婦人正麻利地擦拭酒杯。

“柯林斯先生推薦我來嘗嘗您的燉菜?!八岣呗曇粢陨w過噪音。

婦人的眼睛一亮:“?。⊥呐笥?!等著,我給你弄點特別的?!八D身對著廚房吼了一聲,“給這位先生來一份'學者特供'!“

不到十分鐘,一大碗熱氣騰騰的燉菜、一塊黑面包和一杯冒著泡沫的麥酒出現在艾德溫面前。他幾乎是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肉塊的柔嫩和蔬菜的甜美在口中爆開,讓他幾乎感動得想哭——上次吃到這樣的熱食是什么時候?半年前?一年前?

吃飽喝足后,艾德溫靠在椅背上,滿足地嘆了口氣。周圍的喧鬧聲似乎變得遙遠,酒精讓他的思緒飄忽起來。明天,他要去集市賣掉一張地圖,換取一些干凈的衣服和新的裝備。也許北境的那張——那里太冷了,他短時間內不打算回去。

回到“學者之家“時,柯林斯已經鎖上了前門,但聽到艾德溫的腳步聲,還是為他開了門。“怎么樣,瑪莎的燉菜?“

“足以讓人想永遠留在卡倫西亞。“艾德溫真誠地回答。

柯林斯笑了:“明天是集市日,如果你想賣掉什么或者買些什么,最好早點去。聽說愛麗娜公主會舉行游行,到時候人會很多?!?

“王室游行?“艾德溫不以為然地聳聳肩,“我在東方的孔雀王朝見過真正的皇家儀仗,上百頭大象披金掛銀——“

“啊,是的,探險家的見多識廣。“柯林斯溫和地打斷他,“不過愛麗娜公主不一樣,她是卡倫西亞的明珠。你會明白的,如果你見到她的話。晚安,霍爾特先生。“

艾德溫回到房間,對店主的話不置可否。他見過太多所謂的“美麗公主“了,多半是被宮廷詩人夸大的普通女子。帶著些許不屑,他很快沉入夢鄉。

第二天清晨,艾德溫被窗外的鳥鳴聲喚醒。陽光透過薄薄的窗簾灑在地板上,形成一片金色的光斑。他伸了個懶腰,感到久違的精力在體內流動。梳洗過后,他小心地挑選了一張地圖——北境冰川的路線圖,標注了幾個隱蔽的溫泉和安全的過夜地點。這張應該能賣個好價錢。

集市已經在城市中央廣場上熱鬧起來,彩色的帳篷和攤位排列得密密麻麻,各種語言的討價還價聲此起彼伏。艾德溫找到一個專門買賣書籍和地圖的區域,向幾個商人展示了他的作品。

“這線條太精細了!“一個戴著綠色帽子的商人驚嘆道,用放大鏡仔細檢查羊皮紙上的細節,“你親自走過這些路線?“

“每一步。“艾德溫回答,指著地圖邊緣的一個小標記,“這里有個洞穴,入口被冰柱遮住了,但里面溫暖如春。我在那里度過了三個暴風雪之夜?!?

最終,他以十五個金幣的價格賣掉了地圖——比他預期的要多。錢包沉甸甸的感覺讓艾德溫嘴角上揚,他開始在集市中穿行,購買需要的物品:一件新的皮外套、一雙結實的靴子、一把更鋒利的匕首,還有一些保存食物的香料和鹽。

正當他在一個香料攤前討價還價時,隔壁布攤的兩個女人興奮的對話飄進他的耳朵。

“你聽說了嗎?愛麗娜公主今天中午要從神殿回來,會經過中央大道!“

“當然聽說了!我天沒亮就占好了位置。據說她這次去祈求豐收女神的祝福,為即將到來的收獲節做準備。“

“我去年見過她一次,美得像個夢境。那頭金發在陽光下就像流動的黃金...“

艾德溫付完錢,轉身離開香料攤,對那番對話不以為意。他更關心找個地方試試新買的匕首是否趁手。然而,當他穿過擁擠的人群,準備返回旅店時,一陣嘹亮的號角聲突然響起,緊接著是整齊的馬蹄聲。

人群如潮水般向街道兩側退去,形成一條寬闊的通道。衛兵們穿著閃亮的盔甲,手持長矛維持秩序。艾德溫被擠到一個水果攤旁邊,不耐煩地皺起眉頭。

“公主的游行隊伍來了!“攤主興奮地說,一個蘋果從他手中滾落,被艾德溫敏捷地接住。

“謝謝,年輕人。留著它吧,算是好運的象征?!皵傊髡A苏Q邸?

艾德溫正要拒絕,一陣驚嘆聲從人群中爆發。他抬頭望去,只見一隊身著華服的騎士緩緩行來,其后是一輛由四匹純白駿馬拉著的金色馬車。馬車是開放式的,四周垂落著輕紗,在微風中輕輕飄動。

然后,他看到了她。

愛麗娜公主站在馬車上,身著一襲銀藍色的長裙,裙擺上繡著精致的星月圖案。陽光灑在她的金發上,確實如同流動的黃金,閃爍著近乎圣潔的光芒。她的皮膚如象牙般白皙,嘴唇是自然的玫瑰色,不需要任何胭脂點綴。但最震撼艾德溫的是她的眼睛——即使在這么遠的距離,他也能看出那是種罕見的紫色,如同暮色中最深邃的天空。

公主向兩側的民眾微笑點頭,偶爾向孩子們揮手。當她轉過臉,目光不經意間掃過艾德溫所在的方向時,時間仿佛靜止了。艾德溫感到一陣電流從脊椎竄上后腦,手中的蘋果掉落在地,滾入人群中消失不見。他無法移開視線,甚至忘記了呼吸。

馬車緩緩駛過,公主的身影漸漸遠去,但那雙紫色的眼睛似乎已經烙印在艾德溫的視網膜上。他站在原地,周圍的聲音變得模糊,心跳聲卻在耳中如擂鼓般響亮。

“怎么樣,沒見過這么美的人兒吧?“水果攤主用胳膊肘捅了捅他,咧嘴笑道,露出幾顆缺失的牙齒。

艾德溫這才回過神來,感到臉頰發燙。他清了清嗓子,努力裝出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不過如此。我在東方見過更美的舞姬,能在一枚銅幣上旋轉而不落地?!?

攤主哈哈大笑:“嘴硬的小子!你剛才呆若木雞的樣子我可全看見了。不過別擔心,每個第一次見到愛麗娜公主的男人都這樣。她是卡倫西亞的珍寶,注定要嫁給某個強大的王子或公爵,可不是我們這些平民能企及的?!?

艾德溫勉強笑了笑,轉身離開。攤主的話像一盆冷水澆在他頭上。是啊,他算什么?一個風塵仆仆的探險家,連自己的姓氏都平平無奇。而她是高貴的公主,是這座繁華城邦的明珠。

但當他穿過熙攘的人群,那雙紫色的眼睛卻始終在他腦海中揮之不去。他想起柯林斯先生的話:“愛麗娜公主不一樣,你會明白的。“

現在,他確實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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