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堅翻出一副墨痕新舊不一，明顯是私人繪制的海圖，為裴歲指點著蛇山島和鐵舟島的大概方位。

鐵舟島還好一些，用細細點點的針路連接，頗為醒目，但是蛇山島就是紙上的一個小小墨圈，兩者唯一的共同之處，就是孤懸海外，離錢塘鎮頗有段距離。

因此這一次出海，對裴歲來說算得上真正的遠航，二人準備所需的淡水和食物就花費了不少時間。

但和上次他們獨自劃著小舢板偷渡巨網不同，這一次他們是和其他準備出海捕魚的漁戶一起出去。

雖然朝廷有海禁之策，又有水師巡弋、巨網攔截，可錢塘鎮這幫老漁民真的就會老老實實的守著那一灣，而棄外海無可計數的豐饒漁獲而不顧嗎？

各家都會偷偷溜出去打漁，這已經是這幫漁民之間心照不宣的秘密。

而對于方堅和裴歲來說，這次出海時間估計不短，他們又不能在家中有將死老人的情況下，莫名其妙的在鎮里消失。

所以他們的出海，必須要在鎮民的眼中，過個明面。

月黑風高之下，一艘艘載著漁人和物資的舢板，從巨網之下各擇一處悄悄經過。

忽然，裴歲耳邊聽到遠處隱隱約約傳來的慘叫，身后的巨網嘩啦啦顫動起來。

不知是哪個不幸又可憐之人，身葬海蜘蛛的口中。

……

清晨時分，五指嶼周圍的碧藍海面上，遠遠的漂泊著一艘單桅帆船。

裴歲坐在甲板上，手中捏著一段風箏線，此時萬里無云，紙人風箏被他放的極高。

周圍方圓幾里的海域都被他盡收眼底。

沒有船只，也沒有碎木，那一晚爆發的激烈海戰已經被大海洗刷一空，沒有留下絲毫痕跡。

裴歲重點觀察了那五座伸出海面的小島嶼，島嶼之上只有礁石和靠著雨水生長的雜草，沒有任何異常。

嘩啦，空中飛來一只禿鷹，以為紙人是什么新奇鳥類，用尖銳的利爪將它幾下撕碎。

竹條與紙片飄灑，裴歲手中的線軟軟掉落到甲板之上。

“什么都沒有留下來，我們靠近那島礁再仔細搜搜。”

裴歲睜眼，看著方堅說道。

帆船風帆重新鼓起，繞著五指嶼轉了一圈，倒還真在礁石的縫隙中發現了一具泡的變形的尸體。

他的上半身卡在礁石中，下半身被不知道什么東西啃食殆盡，剩下半截蒼白的大腿骨在海浪中沉浮。

裴歲在它身上套上繩子，然后猛地一拽，尸體身首分離，腦袋浮起，一頭紅發像是漂在海面的一團海草。

死者并非薩利船長，只是不知道這算好消息還是壞消息。

“走吧，咱們去蛇山島。”

……

舟師識地理，夜則觀星，晝則觀日，陰晦則觀指南針。

想要在茫茫大海上找到一座小島，難度不是一般的大，海圖也只能指示出一個大體的方位，真到了相關海域也只能慢慢找。

一開始滿眼的海上風光，看多了也會覺得單調。

不過還好帆船上有兩個人能交流溝通，這一路，裴歲也在方堅的教授之下，學會了怎樣操舵和尋向。

“一般情況下，學會這些，就能應付六七成的海域了。”

“還有三成呢？該怎么辦？”裴歲操著舵，問道。

“有時候在海上會遇到種種奇怪的環境，指南針失靈也是常有的事。這時候除了要冷靜觀察，憑自身運氣之外，你也可以問問鬼神。”

“之前，我看你在船里設祭進香……”方堅轉頭看了眼裴歲，話里話外有暗示的意思。

裴歲啞然失笑，低頭掃了一眼正緊緊抱著他的大腿，被風浪嚇得面色蒼白的阿飯。

這小鬼好像靠不住啊。

“你們……一般的漁民，會問什么鬼神？”

裴歲突然想到他們都是白蓮教的，便換了個問法。

“一般，我們會問一問海老爺。設下雞鴨犧牲，看香火往哪里飄，實在不行就割一塊人肉下來，看血在甲板上往哪個方向流。”

“沒有龍王爺嗎？我聽說有些地方會拜龍王爺。”裴歲想了想，問道。

方堅有些驚奇，“龍王爺可一般不管這些事啊！那些地方的人是怎么拜的？”

“呵呵……我也是聽說……”

裴歲眺望前方的眼光忽然一亮，遠處海天相接的地方模模糊糊出現一座小島來，“看！這是不是蛇山島！”

“應該是！”方堅有些興奮起來。

隨著帆船的接近，整座蛇山島都清晰的出現在二人的視野之中。

這島要比他們藏船的小盤山島大上很多，島上除了礁石嶙峋，島心中央的小山丘上還生著一些樹，偶爾能見到鷹雀在島嶼上空徘徊。

島上有樹，就說明這里很有可能有淡水，是薩利船長駐島的可能性大大增加。

裴歲駕駛著帆船繞著蛇山島轉了一圈，果然在一處小小的避風港，發現了薩利船長的三桅船。

那艘三桅船的狀況有些慘烈，原來的三根桅桿斷了一根，也不知道薩利船長是怎么把船開回來的。

而且外部的船身上滿是神秘的抓痕，可以想見當時有一堆生著利爪的東西，從海里一點點爬上甲板。

“那家伙還在里面嗎？”

“活要見人，死要見尸，去看看就知道了。”

裴歲與方堅對視一眼，便在不遠處將帆船泊好，方堅從船艙里找出一柄長刀，掛在腰間。

裴歲讓阿飯回到香囊里去，現在外面日頭毒辣，對鬼身多少會有影響，然后從小壺天中抽出了他的青霜劍。

二人整好武備，便從船上一躍而下，踩著礁石飛速往三桅船掠去。

方堅是換血小成的武夫，倒是沒有落后裴歲多少，很快就來到那三桅船旁。

簡陋的碼頭很凌亂，被太陽曬干之后的大量血腳印一直往島內延伸進去。

裴歲往那樹林深處瞇著眼睛看了看，然后轉頭和方堅說道：

“我們先上船看看。”

方堅點點頭，跟著裴歲從簡陋碼頭翻上甲板。

甲板上靜悄悄的，到處都是潑灑飚射的血跡和散落的兵器，但是卻連一具完整的尸體都沒有。

裴歲的腳底發出脆響，因為他踩到了很多斷裂的蒼白魚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