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二死了，昨日他喝得酩酊大醉，跌進水溝里嗆死了。

對于這樣一個沒有妻子兒女的光棍漢，自然沒有人為他操持喪事，所以只好由他的遠房叔叔，也是他的掌柜胡全來給他購置一口薄棺，草草埋了算了。

裴歲拉著棺材，跟著胡全來到一處破破爛爛，污水橫流的小巷，進了趙二的家門。

泡得蒼白浮腫的趙二就被擺在一張滿是蟲洞的朽爛木板上，沒有穿壽衣，也沒有人為他殮容，只是用布擦了擦臉上的污物。

有人在旁，看到眼前這般陳尸于地、家徒四壁的凄涼景象，胡全的臉上有些掛不住了，為自己辯解道：

“唉，不是我這個做叔叔的不關照，我也讓他去我的店里幫忙，好有個生計。”

“可是這趙二是個十足的賭鬼，我給他的那些工錢，全給敗光了，我勸他多次他也不聽，唉，落得這個下場，也算咎由自取吧。”

裴歲走到趙二的尸體身邊，發現這趙二口鼻里還殘留著污泥，看來確實是落水而死，忽然，他發現趙二的右拳緊握，似是抓著什么東西。

趁著胡全不注意，裴歲用力一掰，一枚銅錢就掉入他的掌心。

“胡掌柜，他的墳地選好了嗎？要不您再加個幾文錢，我幫您把他收殮埋了，您就不用再麻煩找人，怎么樣？”

胡全一聽，笑道：“行啊，墳頭我也不知道他中意哪塊，你要不把它拉到鶴墩去吧，事情完了之后，把地方告訴我一下就行。”

鶴墩靠近東城區，條件和風水要比沙浦好上許多，葬的多是一些平民。

“好勒。”

既已敲定此事，胡全便不再逗留，負著手走出了這間陋室。

裴歲這才攤開手掌，觀察著剛剛從趙二手里尋到的銅錢。

“儒童菩薩？”

這是何方神圣，裴歲從來沒有聽說過，瞅這名字有些不倫不類，應該跟正經佛門扯不上什么關系。

話說回來，自己所在的白蓮教不也是和佛門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嗎？

“難道這枚銅錢有什么特別之處，讓趙二到死也不放手？”

裴歲用指腹摩挲著銅錢陰面“種福納吉”四個字，若有所思。

……

夜幕降臨，杭城卻未入眠。

運河上的一艘艘花船紅燈籠掛起，煙花柳巷多情人，酒樓宴飲多醉客。

裴歲換了一身青衫，從醉仙樓中走出，便一頭扎進喧鬧的笑笑堂中。

笑笑堂不禁賭客吸食水煙，所以室內是烏煙瘴氣，那些賭客卻毫不在乎，只關注自己是贏是輸。

骰子磕碰，人聲喧鬧，銅錢白銀嘩啦啦作響。

裴歲手里捏著幾兩銀子，也參與了進去，卻沒想到自己今天的手氣這么好，連贏了幾把，身家翻了幾倍。

“嘿兄弟，今日你運道不錯啊。”

一瘦小的青年搭上裴歲的肩膀，嬉笑著說道：“你行行好，借我點運道，你說下把押大押小，我跟著你下了！”

裴歲失笑，信口說道：“我說下一把是大！”

青年倒還真君子一言，將賺得的身家全部押到大上：“大！大！大！”

搖杯揭開，“啊，贏了！贏了！”，眾人歡呼。

“兄弟，你可真神了！莫不是趙二的運道轉到你頭上了！”

瘦小青年瘋狂搖著裴歲的肩膀，笑若癲狂，“下把押大押小？你告訴我，我就讓你當親爹！”

裴歲一聽趙二的名字，瞬間警覺起來，側頭看著青年說道：“不用你認爹，你跟我說一說趙二的事情，我就告訴你。”

“現在？你先告訴我，盤要關了！”

裴歲轉頭就走，那青年看了賭桌一眼，又著急跟上裴歲：“哎哎，別走，我說我說。”

“兄弟我看你面生，你可能不知道，前些日子，這笑笑堂要數兩個人頂頂風光。”

“一個叫張嵐逸，本是醉仙樓門前要飯的，可是不知他走了什么運道，在這笑笑堂竟然連贏三天，直到第四天才輸的一塌糊涂，最后因為鬧事，被這賭坊的坊主公子打得殘廢，現在還躺在杏林醫館里。”

“還有一個就是趙二，是醉仙樓的跑堂伙計，咱們笑笑堂的老熟人了，沒想到也來了運道，繼張嵐逸之后，又在這笑笑堂連贏三天，后來他也知道自己風頭出的太厲害，第四天就跑到西城的賭坊去賭，聽說把褻褲都給輸完了。”

“所以兄弟你發現了沒有？”青年看了看左右，神秘兮兮的湊近裴歲說道。

“發現什么？”

“醉仙樓啊，這兩個人都和醉仙樓有關，唉，聰明人也不止我一個，從前兩天開始醉仙樓都快成這些賭客的食堂了，都想去沾沾福氣。”

“我還發現了，這笑笑堂最近是被祖師爺瞧上了，”青年伸出手指指了指天，“每隔四天啊，就有人財運加身，隨便賭都不會輸啊。”

他看著裴歲，目光炙熱：“兄弟，我算看出來了，你就是下一個賭神！”

“在下王小魯，愿拜您為義父！請看在孩兒從小無父無母的份上，提攜提攜孩兒吧！”

王小魯一掀長衫下擺，便納頭要拜，裴歲趕緊將他扶起來，嘆了口氣，道：

“起來吧，我不想當你爹，只是想跟你打聽些事情，走不走？再陪你玩幾把。”

有了張嵐逸和趙二的教訓，裴歲知道這堂口里有不止王小魯一個人盯著那些手氣極好的人，想要攀附著發財，所以之后的幾把里，他并沒有下場，而是口頭上告訴王小魯，讓他去下注。

果然，不管是單雙、番攤還是牌九，無論裴歲怎么猜，最終結局都是贏。

這種贏法，邪門得讓裴歲有些膽戰心驚。

那句話怎么說來著，這個世界上，所有命運饋贈的禮物，都早已在暗中標好了價格。你贏贏贏，最后是輸光光！

他的手藏在袖內摩挲著那來歷神秘的銅錢，想到了那些白蓮教死去的乞丐信眾、兩具渾身上下長滿腫物的尸體、被打成殘廢的張嵐逸和落水淹死的趙二。

冥冥之中，他感到有一條隱形的線將這一切都給貫穿起來。

儒童菩薩，種福納吉……

“所以，你的目的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