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鱗奔蹄，一路向東。

自仙宗嶺至五煙方東域，共誕生兩個凡人村落聚集地。

一近一遠。

近者為冷蟾子死后，由香神賜下神跡誕生。

其內多是成年男女，少有少年。

修煉黑蜈吞月觀想圖，需骨骼處于發育狀態，方才能在骨香加持下，扭轉塑形。

若是骨骼發育完全，固然堅硬，卻是缺少韌性。

強行修煉下，骨裂是常態，喪命也不少。

骨香只是凡香，效果有限。

遠者由仙宗嶺道場衍生，經過多年的生養繁衍，最是適合接引凡人。

也是鐘誠此次的目的地。

獸蹄奔踏作響，冷風凜冽如刀，黃昏漸近下，炊煙裊裊映入瞳中。

抬頭一望，一處凡人村落聚集地進入視線。

村落交錯坐落，仿若隨意灑在棋盤上的一枚枚黑子，縱橫交錯，或密或疏。

村外多田少人，光禿禿的耕田殘留少許稻梗，阡陌田埂上的密密腳印在凜冬下已是捧起一層薄薄寒霜。

打鐵聲，織麻聲，歡笑聲隨風飄來，在凜冬寒意下顯得格外溫暖。

鐘誠下車牽駒，徐徐走向最近的一方村落。

臉上斗志昂揚，準備大干一場。

可當他進入村落，迎向他的既不是想象中的美好畫面，也不是百般冷漠，更不是預料中的恐懼臉龐，而是……

哐當，踏踏，沙沙。

鐵錘墜地音，織麻斷裂音，混亂腳步音交織在一起，拉開了凡人的殘酷篇章：

老人白發蒼蒼，皮包連骨，裹著草席蜷縮成一團，在村口靜靜等死。

然后抬起頭，渾濁的眼球直勾勾盯向鐘誠：

“仙家，發發惡毒心腸，可好？”

“黑河村快要吃不上糧，我等自愿犧牲。”

“可人活越老，越是膽小，不敢自殺，只能等死。”

“勞煩仙家出手，送我等一程。”

“對仙家來說，想來不難，也是情愿。”

“畢竟少年是貢品，中年是種豬，我等唯一的用處便是泄憤。”

“怎會？”

鐘誠聽后竟是怔然，“怎會這般……”

左道仙家視凡人如牛羊不假，可也會養得肥肥的才待宰。

怎會這般涸澤而漁。

“貓哭耗子假慈悲。”

哪知白發老人諷刺道，“這不就是你們想要的結果！”

人之將死，再無所懼。

正當鐘誠想解釋時，十余個凡人從村落中走來。

五六個漢子，兩三個婦人，四五個稚童。

漢子身虛氣短，黝黑臉頰向內凹陷，甚至有者身軀殘缺，稚童頭大身小，全身浮腫，餓極生浮。

婦人流著眼淚，一邊側過頭依依不舍，一邊狠心推著身旁的稚童：

“仙家接引，快去，快去。”

“去了會死，不去也會餓死。”

“至少能當飽死鬼……”

望著這一幕，鐘誠喉嚨像是生了刺般，哽咽難語。

想好的解釋，練習過的開場語，在這一刻竟是萬分難開口。

只是邊笑邊落淚，說著錯亂且質樸的話語：

“不去，不用去。”

“不……不……”

“是不用挨餓。”

“仙宗來了，能吃飯，吃飽飯……”

…………

夜下。

線香徐徐燃燒，青煙裊裊升騰，糯米香氣彌漫四周。

黑河村凡人圍坐在米香旁，小心翼翼吸食著煙氣，耳旁同時傳來鐘誠的叮囑話語：

“一個一個來，不著急，米香管夠，也管飽。”

“不要貪嘴，兩口，頂多只能吸食兩口。”

等眾人吞煙飽腹后，齊齊朝著鐘誠磕頭謝恩。

老人更是潸然淚下：

“仙家仁心，仙宗菩薩。”

“我等香民總算盼來了好日子。”

“先前錯怪仙家，還望仙家恕罪。”

鐘誠搖了搖頭，體諒道：“左道荼毒多年，在你等心頭已成大山，情有可原。”

“只是我未曾想到，黑蜈嶺竟如此窮兇極暴，將你等逼上絕路。”

老人聽后，落淚越甚：

“原先方好，黑蜈嶺多有壓迫，到底還活的下去。”

“從半年前開始，一切就變了。”

“接引凡人的次數越發頻繁，各個村落的少年一批接著一批去送死。”

“對身懷六甲的婦人數量，也是越要越多。”

“頂梁柱一下便種豬，且不分日夜播種，哪有精力和時間照顧莊稼。”

“勉強過得去的日子一下崩塌。”

說到這里，老人指了指身軀殘缺的漢子，悲哀道，

“沒有糧食，過不了凜冬，只能出村打獵，可這獵哪里是那么好打的。”

“身體虧空，手腳無力，連獵物的背影都追不上，若是遇到精怪，更是難活。”

“十多個漢子出去，只有一兩個回來，斷手斷腳爬回來的。”

“要不是得鐘仙家憐憫，我等怕是還在打造鐵器，準備外出狩獵，去用性命搏出一個渺茫的生機。”

“若是失敗，我黑河村上下老小，都要死在凜冬里了。”

“就沒有想過……”

鐘誠張開口，不待反抗二字落下，便將余下話語吞回肚中。

凡人哪里是左道仙家的對手，是生是死全看左道仙家的心情。

這一點，他有切身體會，自己也曾是左道統治下的一頭兩腳羊。

至于逃走……

各方左道統治下，哪有安生之地。

無非是頭頂上重新換一個左道門派。

“放心，以后你們都會過上好日子的。”

鐘誠重新開口，輕聲道，

“我仙宗不同左道，為仙道正宗，以庇護一方平安為己任。”

“不會讓左道在五煙方胡作非為。”

“待我接引回宗后，也會將此事稟告給師尊，為你們商討出一個有盼頭的未來。”

“還有，獸車上有我仙宗產出的仙水仙果。”

“仙水可祛百病，補根基，讓你等不再精空體虛，您老也可以多活幾年。”

“仙果可生肉接骨，治愈凡人殘軀，令其斷肢重生不在話下。”

“我也會留下足夠米香，助你等度過艱難凜冬。”

“另外……”

鐘誠頓了一頓，鄭重道，

“我亦會留下字香和小黑冊。”

“字香可讓你等識字通文，小黑冊需你等每日虔誠念誦，奉我師尊如神明。”

“我知道你等不懂大道理，只告訴你等一點——”

“護佑一方平安的是師尊，讓你們過上好日子的是師尊。”

“師尊在，我等才在，你等才能不淪為兩腳羊。”

“至于師尊的名號……”

鐘誠雙手合十，一臉神圣，

“香神座下，十方救苦救難——”

“資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