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衛隊已就位。“

馬文·貝爾摩的聲音像一把生銹的鑰匙轉動鎖芯，在門外響起。

二十名谷地戰士靜默地列隊，他們的鎧甲在晨光中泛著鐵灰色的冷光，如同二十具會呼吸的雕像。

當卡爾一行人抵達君臨港時，碼頭的寂靜令人毛骨悚然。

往日喧囂的港口此刻只剩下黑水河拍打木樁的單調聲響，像垂死之人的心跳。

兩艘孤零零的商船停泊在遠處，纜繩在風中發出嗚咽般的呻吟。

卡爾剛踏上跳板，皮革靴底還未完全接觸潮濕的木板，耳畔就捕捉到那致命的破空聲。

“嗖——“

他的身體先于思維做出反應，肌肉記憶讓他側身閃避。

箭矢擦過熊皮甲的瞬間，他聞到焦油和鐵銹混合的氣味。

那支箭最終偏離心臟三寸，深深沒入他的肩膀。

三百步外的某座高塔上，一個模糊的身影正在重新搭箭。

“敵襲！“

布萊克的吼聲如同炸雷，隨即被金屬碰撞的刺耳聲響淹沒。

數十名黑衣人從貨倉的陰影中涌出，他們的刀劍在陽光下閃著病態的寒光。

卡爾縱身躍入黑水河，冰冷的河水立刻吞噬了他。

透過晃動的水面，他看到箭矢如毒蜂般釘入他剛才站立的位置。

游到另一艘船上，左臂的箭傷讓攀爬變得異常艱難。

當他終于抓住商船的纜繩時，船體突然開始移動。

卡爾暗罵一聲，此刻他懸在船體外側，像只被困在蛛網上的飛蛾。

上方可能是敵人，下方則是鯊魚游弋的深淵。

“救命！船上有人嗎？“他的聲音被海風撕碎。

就在手指即將滑脫的剎那，一條粗麻繩垂到眼前。

繩子粗糙的表面磨破了他的手掌，但他仍死死抓住。

“抓緊！“一個皮膚黝黑的年輕水手正奮力拉扯。

當卡爾翻上甲板時，陽光刺得他睜不開眼。

甲板上整齊堆放的貨箱像一群沉默的見證者。

水手的粗布衣上沾滿鹽漬，腰間別著把剝魚刀，指縫里嵌著香料粉末——看起來毫無威脅，但卡爾仍保持著警惕。

“多謝。“

他單手握緊劍柄，肩頭的箭桿隨著呼吸微微顫動。“

這船去哪？“

“潘托斯。“水手咧嘴笑了，露出被酸柑腐蝕的牙齒，“本來都起錨了，結果發現那白癡船長還在妓院...“他聳聳肩，“畢竟船是他買的。“

卡爾忍不住翻了個白眼：“你們靠這種蠢貨導航？“

“我叫提羅！“水手突然興奮地搓手，“行家都叫我'香料手'。“他壓低聲音，“就是那種...能讓關稅官突然失明的香料。“

當他注意到卡爾肩頭的箭桿時，臉色驟變：“七層地獄啊！你就是碼頭上那個...“他的目光掃過卡爾染血的貴族服飾，突然閉緊了嘴。“

算了，我帶你去見我們副船長。她以前在學城當過助理學士。“

卡爾突然拔劍，“唰“地削斷肩頭外露的箭桿：“帶路。“

他的臉色蒼白如紙，但眼神依然銳利。

甲板上的空氣瞬間凝固。

那個被稱為“黑玫瑰“的女人正倚在桅桿旁，小麥色的手臂上，幾道淡色疤痕組成一朵盛開的玫瑰。

海風吹拂她的亞麻襯衫，勾勒出腰側匕首的輪廓。

“船副，這就是我跟您說的...“提羅的聲音打破了沉默。

“莫爾蒙家的黑熊。“

女人銳利的目光掃過卡爾染血的紋章，突然挑眉，“等等...你就是那個會點石成鹽的小煉金術師？“

卡爾微微頷首，右手始終沒有離開劍柄。

這女人走路的姿態他太熟悉了——腳尖先著地，像只隨時準備撲擊的貓。

她在學城待過？更像是刺客學堂的優等生。

“達蕾拉·沙德。“她突然露出職業性的微笑，遞來的手術刀在陽光下泛著詭異的藍光，“兼職外科醫師。“

當她檢查卡爾肩頭的貫穿傷時，吹了個口哨：“布拉佛斯水手賭局專用箭，帶倒刺的。“

“魚線，針，開水。“

卡爾忍著劇痛指示，“再搗些蒜泥。“

達蕾拉的眼睛亮了起來：“用大蒜防止潰爛？有意思...“她轉身時，卡爾分明看到她后腰別著三把不同形狀的飛刀。

這哪是什么船醫，分明是條偽裝成海蛇的毒蝎。

“開始吧。“卡爾的聲音已經帶著失血后的沙啞。

達蕾拉將烈酒澆在傷口上：“新方法會很疼，小少爺。“

她突然發力拔出箭矢，帶出的血珠在陽光下劃出完美的弧線。

倒鉤撕裂肌肉的聲響讓提羅別過了臉。

針尖穿透皮膚...魚線拉扯血肉...卡爾咬緊的牙關間沒泄出一絲呻吟，只有指節在船舷木板上留下的五道深深凹痕。

“不錯嘛，男孩，“達蕾拉打完結，近距離端詳時驚訝地發現這個傷員竟如此年輕，“幾歲了？“

“七歲。“卡爾煞有介事地回答。

“噗——“提羅噴出口中的酸柑酒，“七歲？你們北境人都是吃巨人奶長大的嗎？“

達蕾拉包扎的手頓了頓，突然用沾血的手指捏了捏卡爾的臉頰：“那姐姐該給你喂奶瓶才對~“她的大笑聲驚飛了桅桿上的海鳥，與剛才冷血醫師的形象判若兩人。

卡爾蒼白的臉上終于有了點血色——不知是發燒還是羞惱。

這時船艉突然傳來醉醺醺的吼叫：“我的船怎么變成醫療室了？！“醉醺醺的船長瞇起眼睛，盯著卡爾胸前的紋章看了足足三秒。當酒精麻痹的大腦終于將黑熊圖案與某個傳聞聯系起來時，他手里的酒瓶“啪嗒“掉在甲板上。

“站立的黑熊在金窩子里打滾~“達蕾拉哼唱著水手間流傳的打油詩。

“七神在上！“船長突然一個滑跪，精準抱住卡爾沒受傷的那條腿，“是煉金術師大人！“他的絡腮胡上還沾著麥酒泡沫，“請讓我當您的狗！我嗅覺靈敏還會...“

“提羅！“卡爾單腳蹦跳著試圖甩開這個人體掛件，“把這醉鬼扔下海醒醒酒！“

達蕾拉笑得直拍大腿：“哈哈大人，我們船長還是有那么一點點本事的~“她突然壓低聲音，“這家伙確實有項絕活，能在五海里外聞出鐵民海盜身上的怪味。“

卡爾停止掙扎，挑眉看著腳邊這個諂媚的醉漢。或許...每條癩皮狗都有它的用處？

“松手...我答應了。“他虛弱地扶住船舷，“我的艦隊正缺船長，但得先看看你的本事。“

醉漢瞬間像變了個人，他利落地起身，酒意全無，行了個標準的鐵群島軍禮：“'海狼'杰克·哈爾洛，為您效勞！“粗糙的手指間突然翻出一枚生銹的船長徽記，“曾在蘭尼斯特麾下擊沉過三艘巴隆大王戰船。“

達蕾拉吹了個口哨：“喲，還是條有故事的落水狗~“

卡爾瞇起眼睛。這個自稱鐵民的家伙，敬禮姿勢確實帶著鐵群島特有的凌厲。但更讓他在意的是對方突然清明的眼神——剛才的醉態恐怕大半是裝的。

“證明給我看。“卡爾指向遠方的風暴云，“天黑前繞過那片雷暴區，我就考慮你的請求。“

杰克咧嘴一笑，露出鑲金的門牙：“正合我意！“轉身時，他吼出的舵令讓整艘船為之一震。

老烏索爾踏著搖晃的甲板走來，海風將他花白的胡須吹得凌亂。“大人...“他的聲音比暴風雨前的海面更陰沉，“水手們說...潮水開始吞沒希望了。“

當那句“沒有找到“終于從老騎士牙縫里擠出時，米拉的世界突然天旋地轉。她像折斷的桅桿般倒下，布萊克的驚呼被海浪撕成碎片。

同一時刻，瓊恩·艾林的手指捏碎了手中的瓷杯。瓷片割破掌心，鮮血滴在卡爾曾坐過的椅子上。這位以寬容著稱的老公爵，此刻眼中翻滾著比狹海更狂暴的殺意。

“馬文，“他的聲音讓整個議事廳結冰，“告訴我，為什么萊莎的信件總在你手中輾轉？“

侍衛們已經卸下了這位叛徒的佩劍。“不必審了。把他的手釘在城墻上，讓烏鴉來審判。“

窗外，暴風雨終于降臨君臨。閃電照亮了首相塔內懸掛的家族箴言“高如榮譽“。此刻這箴言猶如滾在血泊中，顯得如此諷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