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銘往門外板壁上刷了道漿糊,“啪”地拍上一張單字告示,卻是一個斗大的“聘”字。
底層的百姓多不識字,但這個“聘”字以紅筆圈出,任誰都曉得是招工。
飯店不能沒有員工,正如北宋不能沒有開封。
這便是古代相較現代的第二個優勢:人力成本低廉。
東京的尋常小店,跑堂的日值不過百文,廚師二百文頂天,且不必給員工繳納醫保社保。
更妙的是,這年頭的士大夫階層雖已養成一日三餐的習慣,平民百姓仍守著日食兩頓的舊習。
城中大小食店,大多寅正(凌晨4點)開張,巳正(上午10點)歇灶;申正(下午4點)再起爐灶,直忙到子夜梆響。
換言之,宋朝餐飲業的從業者每天須工作12個小時以上。
這不是天選打工人是什么?
綜合這兩天的所見所聞,一個發家致富的計劃逐漸醞釀成形。
吳銘回到現代,撥通了某個久未聯系的電話號碼。
……
臨近中午,一輛黑色大奔拐進老式居民樓林立的街道,穩穩停在川味飯館門口。
還沒下車就亮開嗓門:“吳大廚!幾時回來的,怎么不早告訴我?”
“上周剛安頓好,這兩天才收拾完店面。”
吳銘迎出店外,有點驚訝于張濤形象上的改變。
當年在同一所技校練習顛勺,畢業后又進了同一家飯店當學徒,后廚的油煙熏得人睜不開眼的日子里,兩人總愛蹲在消防通道里分吃剩菜。
彼時的張濤還是個吸煙屁股、舔酸奶蓋的窮吊絲,如今連發型都透著講究,都說人靠衣裝,這話不假,開著七位數的大奔,戴著六位數的名表,確有幾分成功人士的風采了。
張濤倒沒有刻意炫富,這不過是他的日常。
他習慣性地摸出一包華子,彈出一支,正想遞給吳銘,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停住手:“還戒著呢?”
“壓根沒沾過。”
吳銘領著昔日老友進店,墻上那張頗為壯觀的“蓋飯大全”尚未撤換,張濤看得眼暈,不禁大呼牛逼:“我愿稱你為蓋飯仙人!”
“這是我爺爺的菜單。”
“老爺子真夠實在的,現如今10到12元的蓋飯上哪兒吃去?”
“以后在這里也吃不到了,我做的蓋飯價格至少得翻個倍。”
“翻倍?這個地段,超過20塊的蓋飯你確定賣得出去?”
吳銘倒杯水端給他,不答反問:“你覺得不值?”
“我知道你的水平,當然覺得值,其他人不一定知道,可能會被價格勸退……”張濤話說到一半轉了調,“不說這些,先給哥們來份回鍋肉,再來兩碗白米飯,我可是特地空著肚皮來的。”
吳銘笑起來:“知道你好這口,我早就備好菜了!”
回鍋肉可以說是川菜家常風味的代表菜,記得剛升灶頭那會兒,只要客人點了回鍋肉,只要不忙,吳銘便會多炒半份,和張濤一起炫光兩大碗白米飯。
背井離鄉千里之外,一份回鍋肉,足以慰藉鄉愁。
吳銘起身走向后廚,張濤緊隨其后。
吳銘想起“后廚重地,僅至親和員工可進入”的規則,勸阻說:“你就別進來了,坐著歇會兒吧。”
“怎么,怕我偷學你的技術啊?”
“怕你這身名牌沾上油煙,廚房里有多熱你是知道的,尤其是這種小飯館。”
六月的日頭毒得人發昏,老式吊扇在頭頂咯吱轉著,連扇葉扇出來的風都是熱的。
張濤望著后廚方向,光是想到從前站在灶臺前烤火的日子,后脖頸就開始冒汗,鐵鍋散發的熱浪仿佛正順著記憶延燒過來。
他老老實實坐回原位:“行,那我就等著吃現成的。”
五分鐘后,吳銘端上菜和兩碗白米飯,還和當年一樣,兩人分而食之。
張濤湊近餐盤,深深吸嗅,似要將撲鼻的香氣盡數吸入肺中。
他大笑道:“就是這味兒,爺的青春回來了!”
白瓷盤底積著紅亮的湯汁,切得極薄的肉片蜷成燈盞窩,帶皮的肥肉炸出金黃卷邊,與嫩綠的蒜苗輝映成趣,黑色的豆豉點綴其間。
“真漂亮!”
張濤由衷贊嘆。
不僅賣相漂亮,食材本身也漂亮。
回鍋肉理應用二刀肉來炒,但由于豬肉的品質下降,如今的肉都太過瘦了,炒出來的口感柴不說,肥瘦之間還容易脫離,所以許多飯店都改用五花肉來炒,吃著膩得慌。
瞧瞧這四肥六瘦的二刀肉,一看就知道品質上佳。
張濤咽口唾沫,迫不及待地將肉和飯一并送入嘴里。
不嚼不知道,一嚼嚇一跳:“土豬肉?!”
吳銘笑著點點頭:“可以啊你,嘴還是一如既往的刁。”
“刁個毛!要是連土豬和肉豬的差別都吃不出來,舌頭可以割了!”
真香啊,這濃郁的肉香,這醇厚悠長的回味,這緊實且富有嚼勁的口感,毫無疑問是貨真價實的土豬肉。
張濤舍不得咽下,細嚼慢咽著,含糊不清地問:“你剛才說這一份多少錢來著?”
“小炒的定價是38元每份,蓋飯的話是半份,賣22塊。”
“每份都用土豬肉炒?”
“當然。”
“騙鬼呢!真是這個價,我能吃到你破產!”
張濤本來覺得他的定價過高,有點不接地氣,現在才發現,這定價可太便宜了,便宜到他不敢相信。
單是味道就值這個價,吳大廚的回鍋肉堪稱教科書級別,無可挑剔。
何況分量很足,炒出來大約三兩,生肉估計得有半斤。品質這么好的土豬肉,市面上的售價不會低于50塊每斤,光是肉的成本就高達20多,不虧本才怪!
吳銘沒法解釋,只能說:“我保證不漲價,不僅如此,店里的其他葷菜,比如宮保雞丁、辣子雞,我也會用土雞來炒,歡迎你來光顧。”
張濤直勾勾盯著他看了足足五秒,直到確定他是認真的,這才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既然吳老板有心做慈善,那就別怪兄弟薅你的羊毛了。”
他甚至在考慮要不要搬到這附近居住了。
飯后敘了會兒舊,方才進入正題。
吳銘說:“你現在是大老板了,你家的預制菜我看網上的銷量很好啊,口碑也很不錯。”
張濤在一線當廚師的時間并不長,離開飯店后便自己創業,開了家預制菜廠,用自己的所學對現有的配方進行改良,研發出一系列川味預制菜,廣受好評。
經過這些年的經營,也算是在預制菜這個賽道站穩了腳跟。
張濤剔著牙,漫不經心地說:“談不上大老板,不過是混口飯吃。說實話,跟你的回鍋肉比,我賣的那些預制菜就是狗屎!”
吳銘被逗笑了。
狗屎當然是夸張的說法,不過預制菜的確無法和現炒相提并論,尤其是追求鍋氣和食材新鮮的中餐。
吳銘對預制菜沒有偏見,這是食品工業發展的必然結果,也是餐飲業未來的趨勢,只要食品的安全和營養能夠得到保障,吳銘是樂見其成的。
畢竟,有些食物的確適合預制,比如面點。
倒不是說流水線上的面劑子能和老師傅的手藝相提并論,實在是凌晨四點揉面的功夫,抵不過撕開包裝袋扔進蒸鍋的便利,街邊的早餐店揭開蒸籠,十個有九個冒著同樣的香氣,還有多少人會在乎是不是現做的呢?
于是他斂起笑容,正色說:“我想從你那兒采購幾款包子饅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