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小插曲并未耽誤生意。
不消半個時辰,兩大鍋飯和四大盆菜便見了底。
李二郎數(shù)著錢眉開眼笑:“掌柜的,看來明日得備雙倍……”
吳銘搖搖頭說:“這個量正好,過猶不及?!?
盒飯的利潤實(shí)在太低,把每天多余的食材消耗掉就可以了,專門做這個就沒勁了。
真要賺錢,還得做士大夫的生意。
“行了,別數(shù)了,一共九百七十三文,不會有錯?!?
“可算上了那小潑皮的錢?”
“自然是算上了?!?
“掌柜的既寫得一手好字,又精通算籌,二郎佩服!”
寫得一手好字……
吳銘看著攤前的木牌,一時分不清李二郎是吹捧還是嘲諷。
木牌上“吳記盒飯”四個字跟鬼畫符似的,無論按照哪個時代的審美標(biāo)準(zhǔn)看,也絕對和“好”字沾不上邊。
但見李二郎笑容真誠,不似揶揄,或許在這種文盲眼里,這蚯蚓一樣的字跡的確算是好看的?
“嗝~”
食客打著飽嗝走出來。
吳銘趕緊叫住他:“劉牙郎,請留步!”
說到書法,這貨才是正經(jīng)八百的“寫得一手好字”。
劉牙郎顯然是個不差錢的主兒,明明家住得不遠(yuǎn),走過來不過一兩分鐘,他卻沒有自帶碗筷,擺明了瞧不上這一文兩文的小錢。
“吳掌柜安好?!?
劉牙郎立在攤前長揖,日光斜照在他瘦削的身形上,拉出一道細(xì)長的影子。
聽說他曾在太學(xué)念過書,見他舉止言談,確有幾分書生氣質(zhì)。
“正要請掌柜的給個準(zhǔn)話,尋鐺頭這事……”
吳銘徑直將一荷包交到對方手中,正色道:“這里有二百文定錢,就按先前說好的,給我尋個識字且刀工不錯的鐺頭,事成后再付你三百文?!?
劉牙郎拉開荷包看了眼,也沒細(xì)數(shù),只是掂了掂,問道:“吳掌柜明日幾時得空?我好把人領(lǐng)來試手。”
吳銘想了想說:“明日巳正吧?!?
巳正也就是上午十點(diǎn),屆時已經(jīng)賣完早餐,當(dāng)天的食材也已采買齊全,大概率有空。
“使得?!?
劉牙郎微微頷首,又問:“我有一事不解,吳掌柜深諳庖廚之道,在我看來,比之正店鐺頭亦不遑多讓,為何還要另尋鐺頭?”
他會產(chǎn)生這樣的疑惑,是因?yàn)轭愃茀怯洿堖@種規(guī)模的小店,大多是夫妻店或者兄弟店,總之,兩個人經(jīng)營綽綽有余,委實(shí)沒必要再覓人手。
他卻不知,吳銘正同時經(jīng)營著兩家店,即便再招一個鐺頭,他仍嫌人手不夠!
這話沒法說,吳銘只好抬頭望天,作豪情狀,慨然道:“終有一日,吳記川飯必將名列東京七十二正店之一!”
劉牙郎恍然,再度叉手作揖:“劉某鄙薄,竟不識吳掌柜鴻鵠之志?!?
他忽然將到手的荷包遞還給吳銘。
“這是何意?”
劉牙郎笑道:“吳掌柜有此壯志,將來定有用得著劉某的時候。這二百文定錢權(quán)作賀儀,待貴店分號遍及東京,還望吳掌柜記得今日之情。”
哎喲喂,你小子!
吳銘腦海里忽然蹦出一個哈士奇拿手指指點(diǎn)點(diǎn)的表情包,不免對他另眼相看。
劉牙郎告辭而去,待去得遠(yuǎn)了,又想起下午歸來時正好撞見歐陽學(xué)士離去,一副酒足飯飽的模樣,不禁微微揚(yáng)起嘴角:“看來歐陽學(xué)士果真是在這里用的飯,這個吳大郎,也不知何時攀上了貴人……”
吳銘回到后廚。
李二郎剛把鍋碗瓢盆收拾進(jìn)來,正卷起袖子洗刷刷。
真勤快啊……
這小子自打到了店上就沒歇過,精力依然充沛,竟似不知疲倦一般。
吳銘走過去拍了拍他的肩頭,說道:“泡著吧,晚些時候再洗,你先去外面照看著店鋪,來客人了便喊我,喊大點(diǎn)聲。”
“使得!”
李二郎拿抹布擦干凈手,快步去了。
吳銘看一眼時間,差兩分鐘六點(diǎn)半。
回到川味飯館,毫不意外的,吳建軍同志仍然窩在前臺斗地主,連屁股都沒抬一下,和另一邊的李二郎形成鮮明對比。
吳銘忽然明白為什么老爸拉不開那扇門了,倘若真把這尊佛送回宋朝,飯店怕是開不過三天就得倒閉。
目光落到那一碗蒜上,發(fā)現(xiàn)蒜已剝完,忍不住笑起來,心想:還算有救。
指關(guān)節(jié)扣向桌面。
“咚咚!”
“龜兒!”吳建軍渾身一激靈,“嚇(hei)老子一跳!走路也不出個聲!”
吳銘臉有點(diǎn)黑:“這都六點(diǎn)半了,一個客人也沒有?”
“這個點(diǎn)年輕人都在上班呢,哪來的客人?”
“就你這專注程度,怕是有客人來了你都不知道?!?
“瞎說!我的眼睛就是尺,哪怕進(jìn)來只蒼蠅我也看得一清二楚!”
吳建軍收起手機(jī),站起來抻了抻腰,邊做轉(zhuǎn)體運(yùn)動邊笑:“忙完了?”
吳銘點(diǎn)點(diǎn)頭,到臨近的方桌旁坐下,拍了拍桌面說:“坐這兒聊,你窩在柜臺里客人來了還以為店里沒人呢,就算想進(jìn)來也不敢進(jìn)來了?!?
“你這話說的,好像沒客人全是我的鍋,你怎么不找找自己的原因……”
吳建軍唧唧歪歪地在兒子對面落座。
吳銘懶得同他嗶嗶,吳家三代單傳,爺爺和孫子都是勤快人,偏生中間這位是個懶漢,也不知道隨誰?
“我該從哪兒說起呢……”他略顯苦惱地?fù)蠐项^,“你之前在廚房里見到的那個人叫李二郎……”
吳銘沒有隱瞞,對自己的親爹也沒什么可隱瞞的,按照我國的法律,等老爺子駕鶴西去,這個店面都是他的。
講述過程中,吳建軍同志的嘴巴就像被人按了慢放鍵,一點(diǎn)一點(diǎn)張成了O形。
“你是說,那扇門的后面是一千年前的北宋?!”
“是這意思?!?
吳建軍難以置信:“那為啥我拉不開呢?”
“你看不見門上的字嗎?”
“字?”
看來老爸確實(shí)看不見。
吳銘耐心解釋:“千年光陰,唯店長和美食可穿越;后廚重地,僅至親和員工可進(jìn)入。這是規(guī)則?,F(xiàn)在我是店長,只有我能跨越時光,你和李二郎只是員工,只能進(jìn)入后廚,你回不到過去,他也到不了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