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龍恩會便沒在騙我么？”崔玉淡然答道。

無論是龍恩會還是五叔公，他們的話自己都無從驗證。

這里進來的外人不多，沒有前例可以驗證。

一股清風自窗外吹來，將柜臺上的畫頁吹的飄然擺動，落在柜臺旁通向后房的垂簾下。

崔玉才要上前撿起，便見五叔公提氣輕噓，又一股風將這畫頁吹起，重新穩穩落回柜臺。

深瞥了眼擋住去路的垂簾，崔玉眼中異彩一閃即逝。

“既然如此，你便去吧。”五叔公回過頭去，自顧自的梳理藥物，不再看他。

直到崔玉臨近門口時，他才又悠然開口：“若你已有選擇，便不要再管此地的任何事宜，參與的越淺越好......”

“今夜子時，在桃花林中等我，我自會帶你離開。”

崔玉腳下頓了片刻，推門走出。

外面的空氣有些壅塞，河面上不復往日的波光與寧靜，反被天上不知何時飄來的烏云渲染的有些發黑。

云中隱隱傳來嗡鳴的雷動，似有一場大雨要下。

事至如今，他能做的唯有等，等一個機會，讓真相浮出水面。

五叔公不可信，龍恩會也不可信，他能做的唯有等，等一個機會，一個拆穿一切的機會。

走出一段距離后，崔玉回望小屋，桃花搖落間顯得有些虛幻不定。

還有一個想法在他腦中盤旋，只是暫時不能有任何表露，否則很可能給自己招致大禍。

若這個想法成立，那么一切也就都有了緣由。

推開小院大門，一股撲鼻藥香迷得崔玉腦袋一陣恍惚。

屋門也隨之開了，阿歸端著一個瓷碗向他緩緩走來，碗里冒著些許熱氣。

“你身子還沒好徹底，藥還是要喝的。”阿歸面上有些緊張，強壓著輕聲道。

他言談舉止間少了些往常的稚氣，反帶上一種說不出的意味。

猶豫片刻，在阿歸一動不動的注視下，崔玉抬手將碗中湯藥一飲而盡。

湯與藥入口的瞬間，一股濃郁的油香在崔玉口中綻放開來，其中藥物膏子似的一抿則化，極為好吃，令人恨不得把舌頭都吞下去。

湯碗遮蓋下，崔玉眉頭蹙下，這味道讓他感覺有些熟悉，但到底是在哪吃過卻有些想不起來。

望著崔玉遞來的，已經空無一物的瓷碗，阿歸臉上終于多出一些笑意，這笑有些欣慰與輕松。

“若是好喝我明天再去采。”

崔玉略有遲疑，而后輕輕點頭。

“你要是累了就先休息去，晚飯我喊你。”阿歸含笑道，慢悠悠的走至院子角落，拎起準備好的掃帚和水盆。

崔玉眼中稍有疑惑：“你這是要打掃哪里？需要我幫忙么？”

中午說的那些話終歸讓兩人間的關系不如之前自然，尤其是阿歸，崔玉完全可以察覺出他心中的異樣，和那小心翼翼的模樣。

“哦，沒事，你去休息吧，我收拾一下房間。”阿歸揚著眉，看上去有些興致高昂。

“不收拾不行，五六年過去，這屋子都荒廢了。”他邊指著院西邊兩間上著鎖的房，邊沖崔玉抱怨道。

“等這屋子收拾好，咱們就得從主屋搬出來，住這邊來。”

“主屋是阿爹阿娘住的。”

說到這，阿歸猝然長嘆一聲：“我也不知道這算不算盡孝，他們那么多年沒回來，我都記不清他們的樣子了......”

“只記得阿娘喜歡吃野菜饃饃，說那可香了，收拾完我得去摘點......”

他講起來連綿不絕一大串，可崔玉聽進耳里的卻唯有寥寥幾句。

崔玉骨手輕輕握住，額頭微有跳動。

是啊......龍池日，一個輪回的時間，死人歸來，那么阿歸的父母自然也是要回來的。

一種涼意幽幽在他心中升起，那回來的......還能是人么？

他相信這輪回的力量能夠停住活人的死亡，但如何讓死人活過來？

一人即死，三魂散盡，七魄塵游，怎么可能重新恢復？

生者淪于死亡，這是天地順理；死者重歸于生，便是天地悖理。

順之容易，逆之......何其艱難。

以及，在崔玉的諸多問詢下，那些死人貌似都是在龍恩會出現之前。

也就是說，在龍王爺庇佑此地前，才有死人。

那便意味著那些死人很可能并未受到輪回的影響，死了便是真的死了！

便在崔玉腦中念頭紛雜之時，院門外頭又走進一人來，這人他和阿歸都認識，是村里的李太奶。

她家兒孫都死了，偌大的家只剩她一孤家寡人。

閑聊時也聽她說過，她的兒孫都是軍伍里的漢子，都為大秦盡了忠。

她說時語氣很怪，漏風的笑里帶著蒼涼和自哂。

父子齊上陣沒一個回來的不說，連一份撫恤費都沒寄來。

而眼下她卻從未有過的興奮模樣，一雙老眼笑的連縫都見不著，身上還穿著大紅的襖子，上頭雖補丁較多，但針腳整齊，顯然是用了功的，讓人不覺難看。

“歸娃子，歸娃子......呦，你倆都在呢？”

“都在好，都在好啊。”

她笑吟吟的招呼著阿歸過來，同時自己又朝崔玉身邊湊了湊。

“幫太奶瞅瞅，太奶這一身好不好看？”

阿歸放下手上家伙，圍著李太奶繞上一圈，嘴里贊嘆就沒停過：“好看的好看的，您老不說哪里見得出是個奶奶輩的人物，比那些姑嬸都要年輕些咧。”

李太奶笑的不亦樂乎，低下頭，在他鼻子上輕刮兩下，又從手臂掛著的籃子里拿出一把紅燦白紋的肉來：“還屬你這小家伙嘴甜。”

“咯，這不是你爹娘也快回來了，你爹活著時候最饞肉吃，我這也是從隔壁村子弄來的，你先腌著，等他回來好好盡盡孝心。”

崔玉沒去打擾，而是悄然抽身，回到房間。

恰聽到肉字，房里頭一股濃郁的血腥氣驟然鉆入鼻孔，直臭的他皺起眉頭。

哪來的血腥？自己不曾殺人，更不曾......

突然，他想到什么似的，循著這腥味快步走至床邊，匍身下去。

便見床下，一具渾身淌著膿湯子的尸體正睜著死不瞑目的大眼，瞪著他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