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玉正思索之際，一道幽幽嘆息從門外透入，跟著一個不男不女，又似男女重疊的詭異聲音驟然響起：“常四......”

叫的赫然是崔玉的假名。

床尾，猴兒身體輕微哆嗦兩下，有些恐懼似的，往崔玉這頭縮了縮。

崔玉聽在耳中，骨手已然揣入人皮袋中，只等房門打開，便立即動手。

這聲音他并不陌生，殺人牙子那天在墓室里，同樣是這聲音叫了一聲常四。

而門外是什么東西，已不需多猜，除了那‘災’以外，還能是誰？

許是未聽到房內的反應，又是一聲滿含幽怨的低喚傳入：“常四......”

崔玉依舊鎮定，只要這東西不進門，他便不出手，若是真進門......人皮袋里的棺材釘可就在他手上握著。

但相比較他的鎮定，床尾的猴兒卻顯得極為驚跳，崔玉的腿光是挨著它，都能感覺到那顫個不停地身子。

這猴兒什么時候如此膽小了？

叫的是自己，它在慌什么？

他抬了抬腿，將猴兒護至里側。

下一刻，猴兒猝然動了，挪了兩步，至他耳邊來。

猴兒顫栗不穩的聲音在他耳邊低喃：“四爺......我......我要去找三爺去哩?！?

“您......送我一遭哩？”

崔玉眼皮輕跳，這個時候去找常三作甚？

災在門外，要是開門便會撞個正著。

況且眼下這番情景，他也不可能開口回答。

災能通過呼喚人名索魂，要是應聲......

見崔玉沒有反應，猴兒的聲音越發焦躁起來：“四爺......醒醒！她叫喚的不是你，不是你！”

“四爺......嘿嘿......”

一聲奸笑陡然炸響，便在下一秒，崔玉扭腰翻身，身體徑直跌下床榻，骨手從人皮袋中抽出，兩枚泛著冷光的銅釘掠過燭火，釘向原本猴兒的位置。

卻只聽得咔嚓兩聲墻裂，棺材釘射了個空，那里......什么也沒有。

整個床上空蕩一片，不僅沒有什么詭異，連猴兒的身影都消失不見。

離奇的是，房門不知何時被打開，過道里的涼風嗖嗖貫入房中，吹得油盤里的燭火一陣噼啪搖曳。

“不見了？”崔玉心下低喃，目光在猴兒原先呆的床尾和房門外猶疑。

過道里的燈已經熄滅，門口之外，是無邊的黑暗。

剛才在他耳邊說話的是猴兒么？

如果是，其為什么要如此恐懼？如果不是，那其目的又是什么呢？將他引出門？

以及，真正的猴兒去哪了？

但無論是不是，都可以肯定一點——房內已經不安全。

轉過一番念頭，崔玉從人皮袋中取出一張符紙，這符紙便是先前去金門找馬武時給馬武用過的。

不算什么法門，是一次性法寶，可以將自身隨機轉移一次。

捏著這個，萬一有危險，便可隨時逃命。

房內不能待了，無論是要找常三還是猴兒都得離開房間，更不談，呆在房間里就是不動靶。

躡著腳，崔玉緩緩踏出房門，走入樓道中。

樓道中段的木桌依舊擺著，只是后頭已然沒了堂倌的身影。

不遠處的幾個房間倒還亮著燈，從這些房間里頭隱約傳來竊竊私語。

崔玉眉頭微皺，這幾間房是肯定要去看看的，堂倌不在，他便只能自己找常三住的房間。

弓著腰，小心摸索至距離他最近的房間窗下，崔玉緩緩起身，將耳朵貼近窗紗，仔細聆聽起來。

隨著這一聽，他的神色漸漸古怪起來。

里頭沒有說話聲，傳出的是女子不堪入耳的輕吟，和壯漢粗重的喘息聲。

這隊伍里可沒有女工，要說唯二的女眷便是錢家夫人和一名隨行丫鬟。

聲音又響過一陣，里頭傳來帶著嬌嫩喘息的話語聲：“你......放心，我會找機會的，最多不過明天......啊......我一定殺了他......那些家產......都是我們的?！?

崔玉瞇起眼，殺誰？錢老爺？

這女聲沒錯，確實是錢家夫人的，只是她為何沒有住到尾房，卻在這中段的房間里頭？

而和她私會的男人，又是誰？

又聽過一陣，里面遲遲沒有男人說話，只是錢夫人獨自低語個不停。

說的也都是些毫不緊要的事。

崔玉貼著墻，俯下身，再次貓向剩余幾個亮著燈的房間。

不過接連兩個都摸了個空，房間里僅是燈亮著罷了。

直至摸到最后一件尾房，崔玉才從里頭聽著點動靜，卻不是常三的，更非錢老爺，而是先前問路的那堂倌與掌柜。

“那人找到了沒有？！”掌柜將嗓門壓得很低，厲聲問道。

“沒......沒有，一晃眼的功夫就不見了......”

“老大，莫非是到后院去了？聽說鬼都愛成群結隊的待一塊去......”堂倌話語忐忑，帶著幾分試探意味。

但緊接著便是一聲脆亮的巴掌聲響起，連帶掌柜的低罵：“待你娘！鬼？哪里來的鬼！我說過多少次了，咱們這里沒有鬼！”

“沒有鬼！曉不曉得！？”

“曉得......曉得......”堂倌沙著聲，連忙附和，似生怕再挨上一嘴巴。

熄了一陣怒火，那掌柜沉吁口氣，再度開口：“那些鏢人呢？還沒見回來？”

“是......他們吃過飯后便又匆忙出去了，聽莊鏢頭說是要去前邊探探路，到時拿了貨好脫身?！碧觅奈ㄖZ著答話。

便聽掌柜豁然冷哼：“賊娘養的，這群家伙倒是人精?！?

“告訴棧里的兄弟們，待他們回來即刻動手?！?

“記住不要傷了臉皮，棧里的爺們還要戴的。”

堂倌即刻答話：“是......”

“但老大......這貨真就那么重要？能讓您把這客棧都舍了？”

掌柜冷笑起來：“你懂個屁，這客棧算什么，若是這批貨到手，你我運至湖州，那便是滔天的富貴，別說這亂世，就算改朝換代你也享用不盡！”

驀地，他話鋒一轉：“行了，別扯幌子了?！?

“再過半個時辰你去把后院的門打開，放仙兒出來享用血食。”

“還有，錢家老爺務必看住，等那與他同住的人出來，便即刻殺之。”

話至此處，便沒了繼續的意思。

崔玉連忙閃身，挑了間最近的空房躲了進去。

幾乎前后腳功夫，尾房的門吱呀一聲開了，那掌柜踏著沉悶腳步朝樓下去。

背靠房門，崔玉眉眼低垂，目中掠過些許異色。

一個很重要的問題，這掌柜是什么時候上樓的？他始終沒睡，除了災以外，便再沒聽見有別的腳步聲上樓。

難道......有暗道？

極有可能。從他們的對話來看，這群人似乎不是第一次干這種事，顯然是群慣犯，店也是個黑店。

如此一來，也能解釋為何沒有流民到這來打秋風，他們哪里敢？說不準秋風打不著，反把自己搭進去。

且錢老爺選擇在此留住的目的也變得更加古怪。

不過，錢老爺古怪不古怪，也并非他眼下關鍵，現在最主要的，是找到常三，告訴他猴兒的事，以及......

災，追上來了。

“常四......”

刺骨冷意猝然從他頭頂傳來，隨之縹緲輕柔的低喚聲響起。

崔玉骨手輕顫，不等那冷意貼近頭皮，他反手將符紙貼至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