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州，小茶樓。

廳堂最前頭圍滿了人，而人前那寬闊屏風后正坐著一個削瘦身影，這身影端姿作態，手上拎著一方驚堂木，隨著念誦唱白猛地拍下，換來茶客一陣喝彩。

崔玉不過聽了半晌，便將目光移向窗外，自從離開伏龍界他便直接出現在了此地一條河水中，算來已經過了三天。

這三天里他哪兒也沒去，就在這附近呆著，一來通過茶樓酒肆看一看外邊現在是何情況，二來則挑個地界賺點路費。

錢是有的，但那都在常三身上。

“客官……您的點心。”一茶士弓著腰，小心翼翼的將一碟云松糕擺上桌面，他看向崔玉的眼神里正多著些許怪異。

可崔玉不以為意，畢竟這也算人之常情。

這茶樓自己一來就是三天，從早坐到晚，只點一壺最便宜的茶水，至臨近晌午再點一盤最便宜的云松糕，這也算店家良心，盡管茶樓桌位供不應求，也依舊不趕他，換做一般脾氣差些的，早就哄人出門了。

但，這次他卻不打算沉默過去。

崔玉從袖里掏出寥寥無幾的三枚銅板，偷摸的塞在這茶士手上，后指了指窗外那條人來人往的臨街通道，沖這茶士道：“博士，這路上……是否可以擺場做活？”

茶士收了錢，態度自然好上不少，喜逐顏開的，順著崔玉手指的方向望去。

“這位爺……您是走長道的？”

崔玉笑而不語，輕輕點頭。

所謂走長道的意思便是南來北往，走腳行商的。不過這個行商的意思寬泛，賣藝也能算在里頭，所以他這頭點的倒也沒錯。

“不瞞您說，這條道啊，以前是可以擺場子的，可現在不行了……以前過了酉時，官家是允許的，現在紅巾軍來了，正在城外屯兵準備攻城，全城宵禁，不允許了……”

“您要擺場子，可以往南城門那邊去，那邊畫了一塊地界出來，專門給您這樣的手藝人做活嘞。”

崔玉邊聽邊頷首，待他說完，崔玉抱拳一禮：“再多留您一段……可我看這路上，白日里也偶爾有擺場子的，他們又是……”

茶士臉色登時一變，往兩旁張望過一番，這才諱莫如深的湊到崔玉耳邊：“我的爺……這也就我聽著了，要是被別人聽了去，你還不得判個死罪啊。”

“那些擺場子的人可打聽不得……他們都是陰山門子里頭的人，來湖州助戰的……手段狠辣著嘞，前些日子也有打聽不服的，后來都再不見人，擺場子的權力也是刺史大人特別給予的……您可別犯拗。”

崔玉眉宇中漸露沉思，陰山門子里的人……到這來擺場子？這多少有些好笑，他陰山門子難道還缺錢不成？

“博士……這湖州城里，近來是否出過什么怪事？”

茶士聞言一愣，思索片刻后，連連搖頭：“沒什么怪事……最多是經常有人說見了鬼……可到底怎么樣，也沒多少人清楚。”

見鬼？有意思。

“害，聽您問那么多，想必也不是普通人，您要真想擺場子，還得去找刺史大人，只要有那份實力，咱湖州現在是‘不拘一格降人才’，保您個富貴無憂還是不難的。”

說罷，這茶士不再停留，拱拱手便又重新投入忙活。

崔玉手中把玩著茶杯，唇邊輕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

有意思……著實有意思。

陰山門子助戰……湖州城鬧鬼……這里頭絕對有著什么關聯。

不過，這些事情再有意思也和他沒關系。紅巾軍要亂，亂便是。

但錢是要攢的，而是得越快越好，以這兩天打探的消息來看，現在紅巾軍尚且沒有將湖州徹底圍住，似在等另一隊紅巾軍到來……必須在此之前離開湖州，否則屆時想走就要費上不少功夫了。

至于見刺史……那太沒必要。

且不說這刺史為人如何，即便其公正，那這一來一回，一試一立的時間都夠他出城的了。

最好的方法……便是搶。

陰山門子的人，可不會缺錢。

念及此處，崔玉將杯中茶水一口飲盡，又連塞帶拿的，將一碟云松糕盡數解決，而后大步出門。

搶歸搶，卻也不能冒失行動，行頭要置辦一下不說，這擺場子的陰山門子是個什么水平和檔次總得弄清楚。

離開閉茶樓后，崔玉直奔一偏僻弄堂的野廟，他駕輕就熟的鉆進去，里頭正或躺或臥，或站或蹲的排開大小十來名衣衫襤褸，體膚發臭的丐子。

他們面色枯黃，盡沾著黑色泥垢。

見崔玉進來，這些丐子紛紛起身，恭恭謹謹的站到一旁，將進廟的臺階給他讓出來。

這是三天前他初入湖州時找到的乞丐據點，沒花多少功夫便將這些野丐子全部收服，算得了個短暫的棲息之處。

“二麻子，給我拿一身你的衣衫過來。”他說著，暼向一滿臉坑洼，和他約莫同齡的年輕丐子。

這丐子被點到名，渾身猛的一哆嗦，別扭開口：“不是……爺，您這一身衣衫多金貴……穿我的……這不濁了您的貴氣么。”

“少廢話，讓你拿來就拿來。”崔玉漠然擺手，催促道。

在他的要求下，這二麻子也不敢繼續堅持，當即走到一塊鋪著稻草的角落，在里頭翻找兩下，很快便拿出一件破爛短衣，恭敬的遞給崔玉。

崔玉心中按不住笑，這短衣別看破爛，但許是這二麻子最干凈規整的一件，上面不僅沒沾染多少污垢，甚至還有帶著點染過的顏色。

崔玉拿過，沒有矯情，直接脫衣換上，而龍衣則自行隱入龍佩中去。

“二麻子……過來。”

又被點名，二麻子更加不明就里起來，撓著頭，迷茫上前。

崔玉目光沉過些許，沖他道：“把弟兄們都拉扯起來，下午爺帶你們去做件事。”

“這件事要是做好了，光是爺指縫里露出的一點，都夠你們吃喝大半輩子……”

二麻子精神抖擻起來，那雙原本暗沉的眼睛在聽著崔玉這話時都開始發光。

他邁步跑來，渾然不疑崔玉有假，畢竟那天晚上，崔玉所展露出的實力……他們可都看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