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的夜來得遲，戌時已過，天邊仍殘留著一線暗紅，像未干的血跡涂抹在戈壁盡頭。林陌站在演武場的青石板上，手中三尺青鋒在暮色中劃出七道寒光，最后一式“七星望月“使完，劍尖微微顫動，在空氣中發出細微的嗡鳴。

“手腕還是太僵。“身后傳來父親林震遠的聲音，“七星劍法講究的是行云流水，你這最后一招變式，倒像是樵夫劈柴。“

林陌收劍轉身，看見父親負手立于廊下。五十六歲的震遠鏢局總鏢頭兩鬢已見霜色，但那雙眼睛依然銳利如鷹。他穿著靛青色的短打勁裝，腰間懸著那柄從不離身的玄鐵重劍，劍鞘上的云紋在燈籠下泛著幽光。

“父親教訓的是。“林陌抹了把額頭的汗珠，“我再練五十遍。“

林震遠走近，突然伸手拍向林陌左肩。林陌本能地沉肩避讓，卻見父親變掌為爪，直取咽喉。他不及細想，手中長劍斜挑，正是七星劍法中的“搖光式“。劍鋒將及父親手腕時驟然收力，硬生生停在皮肉前三寸。

“這次反應不錯。“林震遠嘴角微揚，露出半月來第一個笑容，“明日押鏢去蘭州，你隨趙師傅走一趟。三十車絲綢，價值五千兩，夠你學點真本事。“

林陌心頭一熱。自十六歲起跟著鏢局行走江湖，三年間多是些短途小鏢。這次能押送總價五千兩的大鏢，分明是父親有意栽培。他正要答話，忽聽墻外傳來一聲夜梟啼叫，聲音凄厲得不似西北常見的長尾林鸮。

林震遠眉頭一皺，右手按上劍柄。幾乎同時，演武場四角的燈籠齊齊熄滅。黑暗中有銳物破空之聲，林陌只覺肩頭一痛，三枚透骨釘已釘入肌肉。他悶哼一聲，七星劍舞成一團銀光護住周身。

“敵襲！“林震遠的吼聲震得屋檐積雪簌簌落下。玄鐵重劍出鞘的龍吟聲中，一道黑影從墻頭撲下，彎刀直取林陌咽喉。林陌側身避過，劍鋒斜削對方手腕，卻見那黑影詭異一扭，竟似無骨般貼著劍鋒滑過，彎刀改刺為劃，在他胸前拉開一道血口。

劇痛讓林陌眼前發黑。他踉蹌后退，聽見整個鏢局驟然沸騰。慘叫、兵刃碰撞、重物倒地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借著月光，他看見十數道黑影如鬼魅般翻越高墻，守夜的鏢師接連倒下，鮮血噴濺在雪地上，綻開朵朵紅梅。

“結陣！“林震遠一聲暴喝，五名紅衣鏢師從廂房沖出，瞬間組成五行陣將總鏢頭護在中央。林陌認得這是父親親傳的“五岳陣“，五人同進同退，曾擋住過河西四鬼的圍攻。可今夜的黑衣人顯然不是尋常匪類，為首者一聲唿哨，七道黑影同時撲向陣眼。

刀光劍影中，林陌看見最可怕的一幕——黑衣人竟踩著同伴的肩膀騰空而起，七柄彎刀組成一張銀色巨網當頭罩下。五岳陣瞬間潰散，兩名鏢師當場身首異處。林震遠重劍橫掃，將三把彎刀震飛，卻被第四人趁機近身，一掌印在后心。

“爹！“林陌不顧胸前傷口，挺劍沖向戰團。七星劍法中最凌厲的“破軍式“直取偷襲者后心。那黑衣人卻似背后長眼，頭也不回地反手一抓，竟用肉掌捏住劍鋒。林陌驚覺一股陰寒內力順劍傳來，整條右臂頓時如墜冰窟。

“寒陰掌？“林震遠咳著血轉身，重劍劈向黑衣人面門，“你們是幽冥殿的人？“

黑衣人怪笑一聲松開劍鋒，身形飄退三丈。月光照在他青銅面具上，顯出猙獰鬼臉。林陌這才看清，來襲的二十余人竟全都戴著同樣的鬼面具，唯有為首者面具額間多了一道金紋。

“林總鏢頭好眼力。“金紋鬼面人聲音嘶啞，像是聲帶被燙傷過，“可惜知道得太晚。交出《天工開物圖》，留你全尸。“

林震遠冷笑：“我震遠鏢局走鏢三十年，從不知什么天工圖。倒是你們這些藏頭露尾的鼠輩——“話未說完，他突然暴起，重劍化作一道黑虹直取金紋鬼面。這一劍去勢之猛，竟將空氣割出裂帛之聲。

金紋鬼面不閃不避，雙掌一合，硬生生夾住劍鋒。林陌看得分明，那雙掌上泛著詭異的青灰色，與父親劍刃相觸時竟迸出火星。更可怕的是，玄鐵重劍被雙掌夾住的部位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覆上一層白霜。

“寒玉手？“林震遠虎口崩裂，卻不肯撤劍，“你是玉面羅剎的傳人？“

金紋鬼面不答，雙掌一錯，重劍應聲而斷。林震遠噴出一口鮮血，斷劍反撩，在金紋鬼面胸前劃開一道口子。黑衣人悶哼后退，一揮手，十余枚透骨釘暴雨般射向老鏢頭。

林陌眼睜睜看著父親被釘成刺猬，卻動彈不得——他的右臂已經完全失去知覺，左肩又中了一鏢。絕望中，他看見金紋鬼面走向鏢局內院，那里住著他的母親和八歲的妹妹。

“畜生！“林陌不知哪來的力氣，抓起地上半截斷劍擲向金紋鬼面。斷劍擦著對方面具飛過，在青銅面上留下一道刮痕。金紋鬼面緩緩轉身，林陌看見面具下那雙眼睛——沒有憤怒，沒有殺意，只有深淵般的冷漠。

“林家的種，倒是硬氣。“金紋鬼面緩步走來，青灰色的手掌抬起，“可惜...“

掌風及體的瞬間，林陌懷中突然迸發刺目金光。一枚龍形玉佩從他衣襟里飛出，化作光幕擋在身前。金紋鬼面的手掌與金光相觸，竟如遭雷擊般連退三步。

“游龍佩？！“金紋鬼面聲音驟變，“你是林...“

話未說完，后院突然傳來一聲驚天動地的爆炸。金紋鬼面猛地轉頭，只見一道赤紅焰柱沖天而起，將半個鏢局照得亮如白晝。

“撤！“金紋鬼面厲喝一聲，縱身躍上高墻。其余黑衣人紛紛拋下對手，如潮水般退去。林陌掙扎著爬向父親，卻見老鏢頭氣若游絲地指向后院：“你娘...火藥庫...快走...“

林陌跌跌撞撞沖進內院，只見母親倒在血泊中，胸口插著半截斷劍。小妹不知所蹤，而存放火藥的西廂房正噴吐著火舌。他抱起母親，發現她手中緊攥著一卷泛黃的絹布。

“陌兒...帶著這個...去找...“母親將絹布塞進他懷里，突然用盡最后力氣將他推向院墻，“走！“

林陌被這一推飛出兩丈，撞在墻上。幾乎同時，火藥庫轟然炸裂。氣浪將他掀過高墻，墜入墻外的萬丈深淵。在失去意識的最后一刻，他看見整個震遠鏢局在火海中坍塌，而懸崖之上，金紋鬼面正俯視著他，青銅面具在火光中泛著妖異的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