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街上,商販收攤,路人貼墻,閉嘴跪伏,不敢妄動。
兩名皂衣衙役鳴鑼開道,間隔吆喝。
其后緊隨一隊民壯,持“肅靜”“回避”牌、青旗、銅棍等。
氣氛肅殺,官威赫赫。
“好大的排場!”
劉晟眉頭挑了挑,瞳中浮起青芒,映出遠處的“白山”…
那赫然是一頭金牙白象!
足有六七層樓高,十余丈長,長鼻如柱,背馱鎏金塔樓。
象足踏過之處,蕩起淡金蓮華虛影,護住路面,不傷分毫。
顯得高貴,強大,神秘!
這是一頭妖!
劉晟垂下眼瞼,心中震驚萬分。
這頭白象的氣息,不弱幾天前,他化身流光雀時,遇到的那頭巨蛙!
能以妖為坐騎,那什么撈子“四極伏妖顯圣將軍”又會厲害到…
什么地步?
不會是來抓師父的吧?
劉晟心頭一緊,抬眼望去,就見那鎏金塔樓里,赫然坐著一道身影…
身披萬雷伏妖烏錘鎧,頭戴震天雷紋盔,面甲上雕饕餮雷紋,左臂纏繞紫色鎖妖鏈,膝前擱著一桿陌刀…
刀身密布龍鱗狀雷紋,不時閃爍電弧,發出“噼啪”輕響。
在他身前,十幾顆頭顱一字排開,血淋淋的,還冒著熱氣。
白象左右,還拱衛著幾十家將部曲,全都頂盔摜甲,全身披掛,氣機森森。
…
嘶!
這賣相,這氣度…
甩咱師父十八條街了!
而且,這人還是帶了一堆小弟…
劉晟轉動目光,看向金牙白象身后——
十幾名身穿百煉魚鱗甲,臂纏鎖鏈的男女,煞氣騰騰,胯下的坐騎,或是豹子老虎,或是獅子熊羆…
還有半空中,三頭大云鷹背上,同樣坐著三名女將。
實力恐怖,氣息迫人,個個都在當初那位黃校尉之上。
他們麾下,還有一大票臟腑境的捉妖力士,編外的獵獸師等!
師父,單人獨刀,還缺了一臂…
能打得過嗎?
“咚!”
“咚!”
金牙白象從窗前經過,身軀仿似一面城墻,擋住天光,讓整座東來樓陷入昏暗。
劉晟放下筷子,默然不語。
片刻后。
緝妖司一行人遠去,東來樓里又恢復了熱鬧。
“這謝大人是何方神圣?剛才那架勢,嚇得我是大氣也不敢出!”
“還是位勛貴伯爺呢,老金貴了,咋跑咱們這山旮旯里來?”
“老丈,你走南闖北,見多識廣,可知這位謝大人的身份?”
食客們議論紛紛,最后把問題拋給了臺上的說書人。
“這個嘛…”
老說書人捋了捋胡須,隨后揚起兩根手指,搓了搓。
自是惹得眾人不滿,起哄叫罵。
“好個錢財迷心的老東西,成日只知討銀子,眼珠子都要摳出銅錢來!”
有豪客被勾得心癢癢的,按耐不住,唾罵一句,便扔出塊碎銀,連聲催促:
“這碎銀且賞你,快說快說!”
“謝大爺賞!”
老說書人接過銀子,道了聲謝,旋即一拍醒木,再次開講:
“說起這位謝寶謝大人,便不得不提及他那位哥哥,前陽和衛指揮使謝錚。
他們兄弟二人,當年可都是…發鳩山上客,位列三十四、三十五,號為天暴、天哭。
與那天傷神將、虎魔武嵩,可是歃血為盟的結義兄弟…”
還有這么一層關系?
也就是說,這位伏妖顯圣將軍,是給他哥來報仇的!
師父……
怕是真的危險了!
“朝廷若要對付師父,怕是還有其他手段,希望師父能平安無事…”
劉晟抿了抿嘴,心緒難平。
他眼珠轉動,看向臺上那說書先生。
倒是這位老先生,居然知道得那么多,身份怕是不簡單…
就在這時,那老說書人猛地一拍醒木,說了句“欲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打了個團揖,便火速下臺走人,轉眼就不見蹤影。
惹得臺下眾人一陣叫罵,尤其先前那位出手闊綽的豪客,更是氣得直拍桌子,大罵“騙子”。
沒過多久,一隊捕快領著民壯沖闖進來,要索拿為兇犯武嵩張目的老說書人,卻為時已晚。
紛紛擾擾中,劉晟早已下樓,緊追那老說書人而去。
這老丈敢在大庭廣眾之下,為師父張目,或許有幾分交情。
若能借他之手與師父聯系上,當將朝廷的應對告知師父,以便早做準備。
他下樓后,不動聲色地尾隨,可剛跟了半條街,就見那老丈往墻上一撞,便沒了蹤跡。
這…
劉晟眼角抽了抽,不動聲色地跟著人群移動,到了那面墻前,裝作絆了下,伸手往墻上一按…
實心的!
那老丈,用的是什么法子消失的?
……
與此同時。
兩條街外,一棟民宅前。
“壇主賜下的穿墻符,還能用兩次…”
老說書人看了眼手中黯淡不少的黃符,白眉抖動。
接著他伸手往臉上一抹,體內“噼啪”作響,轉眼就成了個六尺黃臉大漢。
他上前敲門,兩短三長。
門后傳來喝問:
“誰?”
“米化蒼生苦,丹煉白蓮真。”
“鄭香主回來了!”
屋門打開,門后一四尺侏儒連忙將這“鄭香主”迎入內。
院子里,十幾人早已等候多時。
僧人,道士,大夫,教書匠,算命先生等等,五花八門。
這里豁然是白蓮教在山陽縣的據點!
見禮后,鄭香主眼神火燙:
“消息是真的,那伏妖將軍謝寶卻已入城!
狗皇帝征調延慶六府三十萬大軍,封鎖黑風山,布下天羅地網。
又遣了八大伏妖將軍領兵,搜山檢海,誓要殺了那虎魔武嵩!
如此一來,這六府兵力空虛,恰是圣教起事之機!
我這便傳信壇主,諸位回去早做準備!”
一眾白蓮教徒紛紛起身,合十禮贊,氣息狂熱:
“東有紅日出,西有白蓮落。”
“南平荊楚河,北踏幽燕雪!”
“中州聚義旗,齊頌彌勒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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緝妖司衙門,四進院。
原本的公務大殿,被布置成了靈堂,素白一片。
堂前靈座上,供著一塊新刻的牌位,上書“陽和衛指揮使謝公之位”字樣。
香案上,十幾顆血淋淋的人頭堆疊成“山”形,面目猙獰,腥氣撲鼻。
身披萬雷伏妖烏錘鎧的謝寶,已摘下頭盔,露出一張狀似四旬上下,白面黑須的中年面孔。
他捻著三炷長香躬身下拜,神色哀慟,目含煞氣。
在他身后,一丈許高的巨漢,手捧陌刀,面相莊重,渾身皮膚白得發光,似玉石般剔透。
“二叔——”
驀然,一披麻戴孝的婦人哭喊著沖入靈堂,口中大喊:
“我爹死得好慘…”
“媛兒!”
謝寶起身,將婦人攬入懷中,眉宇間殺氣騰騰:
“我閉關出來,聽得大哥遭害事,便趕來晉州。
所有參與瓜分我謝家,或是落井下石的人……
腦袋都在這了。”
他指了指香案上的頭顱,看向婦人腦后的發髻,目光深沉:
“倒是你,父喪不足一月,怎就嫁人,還做了小妾?
滎陽鄭氏雖為高門貴第,但那鄭德清,不過是一庶子…
納我謝家嫡女為妾,真是欺人太甚!”
“二叔,當時群狼環伺,侄女我走投無路。
夫君雖是趁火打劫,但對我還算不錯,不想也死在那惡賊手中。”
謝媛苦笑一聲,隨即面目扭曲,咬牙切齒道:
“二叔,那惡賊何時能伏法,侄女想用他人頭,拜祭我爹。”
謝寶呼吸一滯,沉默片刻,緩緩說道:
“太尉大人日前傳來手書,說那武嵩…定是為清源洞里的“楊枝甘露”而來,妄圖重生斷臂,恢復修為。
他已遣了高手前來助陣,不日將到…”
謝媛目中異彩連連,她對自家父親和二叔當年的故事,很感興趣,可惜父親生前一直忌諱莫深,如今逮著機會,肯定要問個清楚:
“太尉…可是二叔你們當年結義的大哥,天魁神將,宋——”
“閉嘴!”
謝寶低喝一聲,眼中綻放駭人眸光,沉聲道:
“此事日后休得提及,以免禍從口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