潛艇在冰層下穿行的第三天，溫度已經降至哈氣成霜的程度。

我站在透明穹頂下，望著上方幽藍的冰層。玄武號像一把熱刀切開黃油般在萬年冰蓋下航行，船體散發的能量使周圍的冰融化成詭異的幾何圖案，轉瞬又凍結成晶簇。

“還有兩小時抵達坐標點。”陸明遠的聲音從背后傳來。他的右臂機械裝置與潛艇控制臺完美嵌合，仿佛本就是一體。“外面的溫度已經低于零下五十度，沒有防護服的話——”

“我們會被瞬間凍成冰雕。”張楷接話，眼鏡片上數據流不斷刷新，“好消息是，根據林雨晴提供的坐標，入口處有個熱源，可能是地熱或者...”

“或者是某種能量裝置。”少彬突然插話。他的晶體化程度越來越嚴重，現在除了臉部，整個右臂和部分胸膛都覆蓋著綠色晶甲。“我能感覺到它在呼喚我們。”

自從離開港口，少彬就變得越來越奇怪。有時他會突然陷入恍惚狀態，用不屬于他的聲音說出一些晦澀的預言；有時又會在睡夢中無意識地在艙壁上刻畫出復雜的播種者符號。

我轉向醫療平臺。林雨晴的情況正好相反——她的能量趨于穩定，胸口的空洞被新生的能量組織填滿，只是臉色依然蒼白。最神奇的是那顆種子，它已經在小樹懷中長成了一株迷你版的光之樹，根系纏繞著她的手臂卻不造成任何傷害，仿佛某種共生體。

“到了那里后...”林雨晴虛弱地開口，異色瞳孔在昏暗的艙內發光，“我們必須先激活導航信標...否則找不到真正的入口...”

陸明遠點頭，右臂裝置投射出一幅全息地圖：“南極冰層下兩英里處有一個巨大空腔，面積相當于三個BJ市。但所有掃描顯示那里只有冰和巖石。”

“因為你們在用人類科技掃描播種者建筑。”少彬的聲音突然變得異常冷靜，晶體眼中綠光流轉，“他們的材料會偽裝成周圍環境。需要雙源編碼才能解除偽裝。”

潛艇突然劇烈震動，警報聲刺耳地響起。

“冰層結構變化！”陸明遠迅速操作控制臺，“前方出現異常空洞！”

透過穹頂，我看到前方的冰層突然中斷，露出一個漆黑的深淵。玄武號不受控制地被吸入其中，所有人都抓緊了固定物。

自由落體持續了恐怖的十秒鐘，然后潛艇突然被某種力場捕獲，緩緩降落在——

“天啊...”樂天張大嘴，臉貼在穹頂上。

我們置身于一個難以想象的巨大空間中。頭頂是百米高的冰穹，像倒扣的玻璃碗；四周則是閃爍著微光的晶體建筑群，排列成精確的幾何圖案。而最震撼的是城市中央——一根直徑至少百米的巨大光柱直插冰穹，表面流轉著藍綠雙色能量流，與終焉之門相似但規模宏大百倍。

“升華之柱...”林雨晴不知何時站了起來，手按在穹頂上，“播種者留下的...星際之門...”

小樹懷中的光之樹突然劇烈抖動，根系自動延伸，指向城市中心方向。

“它想帶我們去那里。”小樹輕聲說，眼睛反射著遠處的光芒。

陸明遠檢查了外部環境讀數：“溫度適宜，大氣成分接近地球標準，但有微量未知能量。建議佩戴呼吸器。”

準備就緒后，我們通過氣閘艙離開潛艇。踏上這片被冰封百萬年的土地，一種奇怪的熟悉感涌上心頭——仿佛我的雷霆之臂記得這個地方。

城市出奇地安靜，只有靴子踩在晶體地面發出的輕微嗡鳴。建筑表面覆蓋著類似終焉之門的紋路，隨著我們的接近依次亮起，像是在歡迎久違的主人。

“這些不是普通的建筑。”張楷的檢測儀瘋狂閃爍，“它們是某種能量節點...看排列方式...整個城市是一個巨大的電路板！”

少彬突然加速向前跑去，晶體身體在光線下閃閃發亮。“這邊！”他喊道，聲音中帶著難以抑制的興奮，“第七艙在召喚我！”

我們跟著他來到中央廣場。升華之柱近看更加震撼，表面流動的符號明顯是某種高級語言。柱子基部環繞著七個平臺，每個上面都有一個休眠艙——六個已經打開且空置，唯有第七個仍然封閉，表面覆蓋著厚厚的綠色晶體。

“七個鑰匙...”林雨晴顫抖著走向第七艙，“父親的理論是對的...”

就在這時，少彬突然發出一聲痛苦的尖叫。他跪倒在地，晶體鎧甲不受控地蔓延全身。“不...不要現在...”他掙扎著說，聲音扭曲變形，“我不是...我是...”

他的身體完全晶體化，然后開始重組——四肢拉長，背部隆起，最終形成一個與人類完全不同的形態：修長的晶體身軀，四只手臂，頭部變成光滑的橢圓體，只有那雙綠眼還保留著少彬的特征。

“第七監視者...”林雨晴倒吸一口氣，“播種者的監察AI...”

“部分正確。”重組后的少彬——或者說監視者——發出多重回聲的聲音，“我是被派來確保實驗完整性的觀察程序。但在這個世界...發生了意外。”

他(它?)指向第七休眠艙：“當叛亂爆發，七位播種者決定分裂自己的意識，藏入休眠艙中。六個去了其他時空，唯有第七位選擇留下，守護這座城。”

陸明遠突然上前一步，右臂裝置自動與休眠艙對接：“所以啟博士早就知道...”

“他知道一部分。”監視者轉向林雨晴，“你也是。因為你不僅是林雨晴，還是第一休眠艙攜帶者的載體。”

這個揭露像炸彈般在團隊中炸開。林雨晴踉蹌后退，被我扶住。“什么意思？”她聲音發抖，“我只是...實驗體...”

“不。”監視者的四只手臂畫出復雜的符號，“當第一休眠艙在這個時代被打開，播種者的意識選擇了你作為宿主。楚博士發現了這點，才創造了林云作為你的分身，分擔能量負荷。”

我回想起林雨晴記憶中的畫面——百萬年前的飛船降臨，叛亂爆發...“那么觀察者...”

“是叛亂的產物。”監視者走向升華之柱，“最初只是一群擔心人類會濫用科技的播種者，后來被一個人類科學家扭曲了理念——他認為只有'純凈'的文明才配進化。”

全息畫面突然從柱子上投射出來：一個穿古代衣袍的人類站在一群播種者中間，手持綠色晶體...“莫家先祖...”陸明遠喃喃道，“歷史記載中第一個接觸'天外神石'的方士...”

監視者點頭：“他自愿成為第一個混血試驗品，卻因恐懼而背叛。現在的觀察者首領就是他的直系后裔，你們稱之為莫教授。”

小樹突然尖叫一聲。光之樹從她懷中飛出，根系直接扎入地面。更恐怖的是，她的雙手開始晶體化，但與少彬的綠色不同，呈現出純凈的藍色。

“開始了...”監視者說，“城市認出了鑰匙持有者。”

林雨晴胸口的能量漩渦突然擴大，與第七休眠艙產生共鳴。艙蓋上的綠色晶體開始剝落，露出里面的透明材質。我們驚恐地看到——里面懸浮的身影正在緩慢蘇醒！

“不...還沒準備好...”林雨晴痛苦地抱住頭，“融合太早...”

監視者迅速畫出幾個符號，暫時穩定了能量波動：“必須做出選擇。升華之柱可以重新編程，但需要兩把鑰匙同時激活——林雨晴的原體與載體。”

“重新編程后能怎樣？”范祖問，金屬身體因能量場而嗡嗡作響。

“兩個選擇。”監視者解釋，“啟動全人類進化，或者永久關閉系統。前者有風險——可能重蹈觀察者覆轍；后者則意味著放棄星際文明資格。”

所有人都沉默了。這個決定太過重大，遠超我們任何人的權限。

就在這時，小樹突然開口，聲音出奇地成熟：“種子...已經選擇了...”

我們轉頭看去，光之樹已經長到兩人高，根系遍布整個廣場。它的枝條指向升華之柱，形成一個奇特的符號。

監視者似乎理解了：“生命本身已經投票...有意思...”

“解釋清楚！”我厲聲道，雷霆之臂因情緒波動而閃爍。

“種子——凈化之樹的幼苗——它選擇第三條路。”監視者走向小樹，“不完全進化，也不完全關閉。而是...休眠，直到人類準備好。”

林雨晴與原體的共鳴突然增強，她飄向第七休眠艙：“如何實現？”

“需要犧牲。”監視者平靜地說，“一個完全平衡的能量體進入柱心，作為緩沖器。理論上可以維持系統休眠狀態...數百年。”

所有人的目光不約而同地轉向我——擁有雷霆之臂的能量生命體。

“我去。”我毫不猶豫地說。

“不行！”樂天和周豪同時喊道。范祖直接攔在我面前，金屬身體擴張成盾牌形狀。

監視者搖頭：“不是你。需要的是...”

他的話被突如其來的地震打斷。整個城市劇烈搖晃，冰穹出現巨大裂縫。

“觀察者！”陸明遠的裝置發出尖銳警報，“他們突破了外部防御！”

監控畫面顯示：三艘巨型晶體戰艦正從冰層上方鉆入，數量眾多的小型飛行器如蜂群般涌來。更可怕的是，在最大的那艘戰艦上，站著一個熟悉的身影——完全晶體化的莫教授，胸口嵌著那顆我們見過的人類心臟。

“沒有時間了。”監視者四臂展開，“必須立刻決定！”

小樹突然掙脫張楷的保護，跑向光之樹。她的晶體化已經蔓延到頸部，但表情異常平靜。“我知道該怎么做。”她輕聲說，“種子告訴我了。”

“不！”我沖過去想拉住她，卻被一道能量屏障彈開。

小樹將已經完全晶體化的雙手按在樹干上：“種子需要...園丁...”

光之樹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光芒，根系如活物般纏繞住她。我們驚恐地看著小樹的身體逐漸透明化，與樹木融為一體。與此同時，整個城市的紋路開始改變顏色，從藍綠交織轉為純凈的銀白。

“她在重寫系統代碼！”張楷驚呼，“用自己作為媒介！”

林雨晴發出一聲痛苦的尖叫，與原體的連接被強行增強。兩道能量流從她和原體身上射出，在空中交織后注入升華之柱。柱子表面的符號開始重組，逐漸形成一個巨大的倒計時：300年。

莫教授的戰艦已經突破最后防線，綠色能量炮開始蓄能。監視者突然轉向我：“現在！用你的雷霆之力引導能量！”

我躍向空中，雷霆之臂全力釋放。銀藍閃電擊中柱頂，與林雨晴和小樹的能量形成三角回路。一種前所未有的力量感充滿全身——在這一刻，我仿佛能控制整個城市的每一寸空間。

莫教授的戰艦開火了。綠色能量洪流直奔升華之柱而來，卻在半途被突然升起的銀色屏障擋住。屏障迅速擴張，將整個城市籠罩其中。觀察者的攻擊在屏障上激起漣漪，但無法穿透。

“休眠協議啟動。”監視者的聲音響徹廣場，“所有播種者科技進入靜默狀態，包括...觀察者的武器。”

果然，外面的晶體戰艦突然停滯，表面的光芒迅速暗淡。莫教授憤怒地咆哮著，但胸口的綠色心臟也開始結晶化。

城市中央，小樹的身體已經完全與光之樹融合，只留下一個模糊的輪廓。倒計時顯示299年11個月30天...29天...

林雨晴和原體同時睜開眼睛，異口同聲地說：“她會在時間到時醒來...帶著人類的答案...”

地震逐漸平息，觀察者的艦隊被強制驅逐出屏障范圍。監視者的形體開始分解：“我的使命完成了...少彬的記憶和人格會保留...好好使用他...”

晶體外殼剝落，露出里面昏迷不醒的少彬——人類形態，只是左眼仍保留著晶體特征。

我跪在光之樹前，伸手觸碰樹干。內部隱約可見小樹的輪廓，她似乎在微笑。

“睡個好覺，園丁。”我輕聲說，“我們會準備好...”

陸明遠的裝置突然發出警報：“屏障外有情況！”

我們抬頭看去，冰穹外的黑暗中，一個全新的極光正在形成——不是綠色，而是純凈的銀藍色，組成一個熟悉的符號：終焉之門的標記。

“不是觀察者...”林雨晴與原體同時說，“是播種者主艦...他們收到了信號...”

范祖的金屬身體因這個啟示而震顫：“所以我們是被...監考的?”

“更像是被評估的。”張楷調整眼鏡，聲音因敬畏而發抖，“而考試才剛剛開始...”

光之樹在銀藍極光的照耀下輕輕搖曳，仿佛在向我們道別。倒計時繼續無聲地跳動：298年11個月30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