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羽只覺眼前光影驟變，身形如墜云霧，待回過神來，已置身于一間極盡奢靡的寢宮之中。

但見：

鎏金蟠龍柱映著夜明珠輝，云錦幔帳隨風輕漾；

紫檀拔步床上鋪著西域進貢的冰蠶絲衾，觸之如撫流云；

案頭陳設的翡翠貔貅鎮紙泛著瑩瑩碧光，與墻上懸掛的《韓熙載夜宴圖》真跡相映成趣。

更有那縷縷沉水香自錯金博山爐中裊裊升起，端的是一派王侯氣象。

“侯爺，晨安。”

珠簾輕響處，四名著杏紅比甲的丫鬟手捧鎏銀沐盆、云紋汗巾等物翩然而入。

但見她們：

或如新荷含露，或似芍藥迎風，行動時環佩叮咚，伺候處蘭息輕吐。

不過盞茶功夫，便已將陸羽從里到外打理得妥妥帖帖。

銅鏡中映出一張約莫弱冠的清秀面容，陸羽卻莫名覺得既熟悉又陌生。

——仿佛有什么地方不對勁，卻又一時難以言明。

陸羽正待細思，名喚春竹的大丫鬟已柔聲稟道：

“早膳已在花廳備妥。”

轉過十二扇紫檀嵌玉屏風，但見：

八仙桌上琳瑯滿目——青瓷蓮紋碗盛著碧粳米熬的碧粳粥，剔紅捧盒里碼著蟹黃灌湯包，另有那松瓤鵝油卷、火腿鮮筍湯等時鮮美味列作四行。

左右丫鬟或執銀匙布菜，或捧纏枝杯奉茶，真個是“食前方丈不假手”。

一頓早膳竟吃得他腹如鼓鳴，唇齒留香。

正用著玫瑰露漱口時，忽聞廊下傳來急促腳步聲。

但見個小廝氣喘吁吁跑來。

“稟侯爺，朱三公子到府了！”

陸羽尚未來得及思索那朱三公子究竟是何許人也，便見一名身著錦袍的大胖子大步流星地走了進來。

此人渾身佩金戴玉，行走間金玉相撞，叮咚作響，未行數步便已氣喘吁吁。

人尚未進屋，那洪亮的聲音便已先聲奪人。

“子旭兄！走，我帶你去長長見識！”

在這位朱三公子的連番攛掇下，陸羽恍恍惚惚地隨他出了府門。

鎏金馬車穿過十里長街，最終停在一座雕梁畫棟的瓊樓玉宇前。

朱漆大門上“醉仙閣”三個燙金大字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閣中別有洞天：

暖閣內紅燭高燒，鮫綃帳里溫香軟玉。

陸羽初嘗云雨，但覺柔荑似水，吐氣如蘭，竟不知今夕何夕。

待更漏將盡，朱三又拽著他轉戰“千金坊”。

賭坊內：

象牙骰子在羊脂玉碗中叮當作響，檀木牌九在織金氈上翻飛如蝶。

陸羽先贏后輸，待得天光微明，五萬兩銀票已盡數落入莊家囊中。

踉蹌出門時，晨風裹著露氣撲面而來，他這才驚覺錦袍上沾滿煙酒濁氣，眼底布滿血絲。

此后數日：

陸羽白日流連秦樓楚館，夜里沉醉賭桌酒筵。

瓊筵坐花，羽觴醉月，千金買笑渾閑事。

然每至夜闌人靜時，心中卻似有千斤重鎖，難以名狀的空虛與厭倦漸漸滋生。

這日朱三又來相邀，他忽然暴起，將滿桌珍饈連帶著這個酒肉朋友一齊掀出門外。

“滾！都給爺滾出去！”

眾仆婢嚇得面如土色，作鳥獸散。

長街之上：

陸羽披發跣足，恍若游魂。

忽聞巷陌深處傳來縹緲歌聲。

“夢里金樽空對月，醒時孤枕臥松風......”

這清越之音穿云裂石，震得他靈臺一清。

抬眼望去，但見一紫袍客昂首行于鬧市，所過之處行人竟紛紛避讓而不自知。

陸羽拔足追趕：

那紫袍客時隱時現，總在將逝未逝之際駐足。

二人一前一后竟出了城門，荒郊野徑漸漸化作水墨幻境。

待得陸羽氣喘吁吁停下腳步，忽覺四肢傳來黏膩觸感——

但見幽藍火光搖曳，照見自己正懸在一張晶瑩蛛網上。

網上還掛著數個與他同樣渾噩的“富貴閑人”，如同被蛛絲裹纏的繭蛹。

（幻境考驗？）

蛛網微微震顫。

隔著兩個“繭蛹”的位置，汪明風正緊閉雙眼，額頭沁出細密汗珠。

他嘴唇不停顫動，仿佛在跟無形的敵人爭辯。

更遠處，幾位師兄師姐或面色猙獰，或癡笑連連，顯然都深陷幻境難以自拔。

陸羽目光游移，瞳孔驟然緊縮——

蛛網正中央，竟盤踞著一只牛犢大小的紫晶蜘蛛傀儡！

八條蛛腿蜷曲腹下，表面密布的地煞禁制隨著呼吸般的節奏明滅閃爍。

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其面部——本該是口器的位置，竟雕刻著一張似笑非笑的詭異人臉！

“呲——！”

他屏住呼吸，指尖凝聚寸許靈光，輕輕劃向身上蛛絲。

出乎意料的是，這些看似堅韌的晶絲竟如腐絮般應手而斷。

更蹊蹺的是，近在咫尺的蜘蛛傀儡毫無反應，仿佛真的只是具死物。

陸羽輕巧落地，蛛網竟未驚起半分漣漪。

他最后看了眼仍在幻境中掙扎的汪明風，轉身向巷道盡頭那道生銹的鐵門走去。

門縫里滲出的寒氣，在地面凝出薄薄白霜。

————

木屋外，羊啟華的面容如同凍僵的湖面。

他方才那句“投機取巧”的譏諷，此刻化作無形的巴掌，狠狠扇在自己臉上——

鏡中那個青衫少年不僅率先掙脫幻境，甚至比蘊神境的汪明風還要快！

（此子道心...竟堅若磐石？）

長老袖中的手指無意識摩挲著，忽然想起金剛寺山下初遇時，自己為何會對這少年心生不喜。

若要細說緣由，他也道不出個所以然，總之就是一種感覺。

不喜就是不喜。

“羊長老，你看此子能否闖過第四關？”

宋瑞峰的聲音將他拉回現實。

這位新晉長老眉宇舒展，顯然心情大好。

——此次開啟木人巷道，接連涌現兩位杰出弟子，足以向觀主玄陽道人交差。

“老夫...不敢妄斷。”

羊啟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方才的教訓讓他謹慎許多。

宋瑞峰微微一笑，滿懷期待地望向鏡面。

然而下一刻，他臉上的笑容驟然凝固——只見畫面中，陸羽甫一見到第四關的雪怪傀儡，竟毫不猶豫地激活了身份玉牌！

投降之快，令人瞠目！

“這......”

兩位長老面面相覷。

銅鏡上最后定格的畫面，是雪怪傀儡茫然舉起的前爪，仿佛也在困惑這個對手為何不戰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