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霧未散，少年灰袍沒入林間。

山徑早已被荊棘掩埋，但對從小在這里長大的陸羽來說，每一處凸起的樹根、每一塊青苔覆蓋的巖石都如掌紋般熟悉。

他手中砍刀翻飛，刀光過處，荊棘紛紛斷落，露出下面被踩得發亮的泥土小徑。

行約兩刻，眼前豁然開朗——

一片墳場靜靜躺在山坳之中。

數百個土包錯落分布，有些已經塌陷，有些還插著嶄新的招魂幡。

陸羽腳步不停，徑直走向最邊緣一座青石壘砌的新墳。

“老道，饞酒了吧？”

陸羽跪在墳前，指尖拂過青石碑上“玄微真人”的刻痕。

他拔凈雜草，又用袖口拭去碑頂鳥糞，這才捧起黃皮葫蘆。

拔開塞子的瞬間，金黃的酒液在陽光下泛起琥珀色的光暈，濃郁的酒香混著桂花甜味在墳塋間彌漫開來。

“最后一葫桂花釀了?！本扑疂B入泥土的聲音像是嘆息，“三日后……我就要下山了，往后怕是難再來看你了。”

酒線在空中劃出一道晶瑩的弧，陸羽的眼神漸漸渙散。

恍惚間又看見那個雪天——半歲的自己被裹在厚厚的襁褓里，娘親正哼著小曲在院中曬腌菜。白發道人推開柴門的“吱呀”聲，驚飛了棗樹上的麻雀……

“你當時說我是‘璞玉渾金’……”酒水濺在指尖，冰涼如那年的初雪，“可我終究讓你失望了?！?

山風突然靜止。

一滴酒懸在葫蘆口要落不落，陸羽驀然怔住。

往昔如畫，一幀幀浮現：

七歲偷摘后山靈棗，被老觀主提著衣領抓回來，棗核在道袍里叮當亂滾；

十歲生辰那夜，老道偷偷帶他溜出山門，在凡間集市買了盞走馬燈；

去年深秋，老人彌留之際，枯瘦的手指還死死攥著他的腕子：“癡兒……你眼里……有座……推不倒的……山……”

酒葫蘆突然一斜。

陸羽怔怔望著掌中酒漬，忽然笑出聲來。

原來這八年，他一直在輪椅與山道間反復丈量，卻忘了自己早已能健步如飛。

道理還是那個道理，心態卻已截然不同。

“老道……”他摩挲著墓碑，咧嘴一笑，“我好像悟了。”

奇妙之事，往往在悟透心結之時顯現。

“咔嚓——”

心底某處枷鎖應聲而斷。

一念之間，那盤踞靈臺多年的心魔，竟如琉璃墜地，碎作齏粉，隨風而散。

黃皮葫蘆突然落地，剩余的酒液汩汩而出，在泥土上蜿蜒成一道金色小溪。

而陸羽已盤坐如鐘，雙手自然結成子午訣。

山風再起時，但見他衣袂翻飛若鶴舞，呼吸卻漸漸綿長，幾不可聞。

萬千雜念如雪落沸湯，剎那消融。

唯余靈臺一片清明，世間紛擾，皆已拋卻九霄云外。

此情此景，恰似仙途初啟，心無掛礙，直指大道無邊。

陸羽竟在此刻，成功入定。

須知，這種入靜的功夫，乃是修煉的起始，亦是第一個大境界。

老觀主曾言，此境可分四重關隘：

第一重喚作“撞門關”，又稱“偶靜”。

初入道者，不得其法，往往“以念逐念”，反倒識神躁動。

不是雜念紛飛如柳絮，便是昏沉似醉漢。待到精疲力竭時，方能偶得片刻清凈。好比持帚除塵，反弄得滿室飛灰。

第二重名為“摸門關”。

經年累月后，漸得其中三昧，能“冷眼觀心，似看庭前花開花落”。

此時已算摸到門徑，如同隔窗聽雨，不沾衣襟半點濕。

第三重謂之“動觸關”。

到此方算真正入門，平日不覺的脈息流動、心跳如鼓，此刻皆歷歷可察。五識通明，各種“動觸”紛紛呈現。

忽而身輕似要乘風去，忽而體熱如抱火爐眠。恰似冰湖初裂，水下景象一一浮現，陸羽之前就卡在這里。

而這最后一重“入定關”，乃明心見性之關鍵。

一旦突破，靈臺如皓月當空，萬里無云。

也唯有勘破此關，方能踏入“煉氣”之途，采天地靈氣為己用。

————

九載寒暑苦修，一朝頓悟入定。

陸羽尚未來得及細細品味這玄妙境界，忽覺神魂一輕，竟被引入一片混沌虛空。

此間無四方上下，無日無月，唯見茫茫無際。

甫一入內，陸羽心中已然明悟，這是他的祖竅所在。

祖竅者，即天心，在眉心，乃神棲之所。

“據老道所言，修行之途大致分為入靜、煉氣、筑基、結丹等大境界，而‘煉氣’境又細分為塑脈、凝元、蘊神以及圓滿四個小境界。”

“唯有達至蘊神境，方能真正感知到祖竅的存在。”

回想起老觀主昔日的教誨，陸羽心中不禁升起一絲疑慮，他明明方才入定，還未進行煉氣，為何能提前感應到祖竅？

不過陸羽并未過多糾結于此，因為他很快就被祖竅中一件異物所吸引。

那是一只口小腹大的葫蘆，通體如翡翠凝煙，葫蘆肚上云紋繚繞，底部刻著晦澀道紋。

金絲鑲口的葫蘆嘴吞吐靈光，腰間纏著五色絲絳，絳上懸著枚紫金鈴鐺。祥光瑞靄中，隱約可見葫蘆表面流動著山河虛影。

“這……這不是我前世掛在胸前的吊墜嗎？它怎么會隨我一同穿越至此？”

見到葫蘆的瞬間，陸羽頓時愣住了，因為這葫蘆除了體積之外，與他前世自幼掛在胸前的一個吊墜在外形上幾乎別無二致。

“難道我能夠穿越時空，得以重活一世，全因它的緣故？”

想到這里，陸羽不由得心生猜測，他的心神不自覺地向那青玉葫蘆靠近。

就在陸羽的心神剛剛接觸到那只青玉葫蘆時，葫蘆猛然間光芒大盛，將他的心神緊緊包裹。

緊接著，海量信息如決堤之水洶涌而來。

因信息太過龐雜，陸羽一時無法承受，頓時失去了感知，陷入了短暫的昏迷狀態。

不知過了多久，隨著一聲若有若無的嘆息，陸羽緩緩蘇醒。

此刻，他已完全知曉了這青玉葫蘆的來歷與妙用。

原來此物名曰“煉妖葫”，乃地球上古時期遺留下來的先天寶物。

葫蘆內部自成一界，能囚禁萬千妖物之魂，煉化其血脈精華，令其返璞歸真，提煉出一縷至真靈性。

更甚者，能將妖物天賦神通煉化為法種、道種，供生靈吸納融合，實乃逆天之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