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剛落，池中央的金丹驟然亮起，宛如暗夜中驟然點燃的星辰。那纖纖玉手般的小人形，竟緩緩抬起手來，似在舒展沉睡已久的身軀。池中的紅蓮仿佛聽到了召喚，爭先恐后地綻放，嬌嫩的花瓣層層疊疊，宛如堆雪，香氣如潮水般漫過來，氤氳在鼻尖，帶著沁人心脾的甜。

哪吒的眼眸瞪得如星辰般明亮，卡茨藍的瞳孔中閃爍著淚光與狂喜，他身軀微微一顫，喉頭哽咽著，終于喊出聲來：“動了……娘動了！”混天綾在他身后飛揚，如一道赤色的霞光，又如燃燒的火焰，映著他眼底的淚光。

敖丙的嘴角剛剛揚起一抹淺淺的笑意，晶瑩的淚珠便已悄然滑落，滴落在素色的衣襟上，暈開點點濕痕：“是你心里那份刻骨銘心的思念，把她從沉睡中喚醒了。”

太乙真人捻著疏疏落落的胡須，眼眶紅得如涂了胭脂，聲音帶著幾分沙啞：“癡兒，這金丹沾了天地間的造化之力，又被你一片孝心焐了這么些日子，早已孕育出靈識。只是還差最后一道生機——必得有不死藥的活氣，才能讓她完完整整地站在你面前。”

哪吒突然緊緊攥住敖丙的手，指節因用力而泛白，手背上青筋隱現，他望著金丹，聲音帶著哭腔卻異常堅定：“我現在就去找！便是踏遍天涯海角，掘地三尺，我也要把那不死藥尋來！”他對著金丹，一字一句，飽含深情：“親娘，你等著，我這就去！”

晚風悄然而至，溫柔地拂過，金丹的霞光繞著紅蓮轉了三圈，那姿態，宛如娘親在世時，輕輕撫摸他發絲的模樣，溫柔得讓人心頭發顫。哪吒一步三回頭地跟著眾人離去，混天綾在他身后輕輕飄蕩，那抹紅，恰似娘親繡錦囊時用的絲線，紅得像心頭的血，溫柔中帶著一股執拗的韌性。

走到石橋邊，他驟然停住腳步，對著蓮花池的方向，聲音帶著無盡的孺慕與悲戚：“娘！我日日都在想你，想你親手做的桂花糕的香甜，想你夜里為我撓癢癢時的溫柔……”

池中央最大的那朵紅蓮輕輕搖曳，仿佛在點頭回應。金丹中飄出一聲極輕的嘆息，輕得像夢囈，軟得像流云：“娘也想你啊……我的吒兒……”

出了山河社稷圖，暮色已將天空染成一片胭脂般的緋紅。殘陽如血，染紅了天際，也灑在陳塘關的斷壁殘垣上，冷風卷著枯葉，在空中打著旋兒，發出沙沙的聲響，宛如誰在暗處低泣。

眾人靜立在破城樓下，身影被夕陽拉得頎長，交錯糾纏，如同他們此刻紛亂的心緒。要讓殷夫人的魂魄凝聚成形，非不死藥不可，可這神藥蹤跡難尋，比深海明珠還要罕見，誰也說不清它究竟藏在何方。空氣凝重得仿佛能擰出水來，連金吒與李靖，也都垂著眼，神色凝重。

“或許……巫覡一族會有線索。”敖丙站在風口，冰藍色的長袍被風吹得獵獵作響，宛如一只欲飛的蝶，他的眼眸在暮色中亮如寒星，“昔日在瑯嬛福地，癡龍曾說過，上古之時，巫覡先輩以心頭之血為引，煉就不死藥，竟能從幽冥中將燭龍之子的魂魄生生奪回。這般神乎其技，絕非虛言。”

哪吒猛地抬起頭，混天綾陡然繃緊，如一道赤色閃電劃破地面，紅綢卷起地上的塵土，他聲音急切：“恭王府的巫覡長老們定然知曉！”話音未落，聲音便低了下去，帶著無盡的悵惘，“可他們……為護佑蒼生，早已燃盡自身神魂，連一絲痕跡也未曾留下……”說到此處，他鼻子一酸，眼圈紅得如山中的紅櫻。

李靖目光轉向太乙真人，溫和地問道：“真人，前番金吒、木吒歸來，曾提及恭王府舊事，言真人與府主相交莫逆，對巫覡一族的淵源，想必知曉一二？”

“師父！”哪吒猛地轉頭，眼中閃爍著希冀的光芒，宛如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您與巫覡護衛素來相熟，定然知曉他們宗門所在！還請師父告知！”

太乙真人一雙胖乎乎的手在袖擺上不住地摩挲著，將粗布袖子蹭得發亮，掌心滲出的汗珠，在袖口暈開兩片濕痕。他望著天際那輪沉沉下墜的落日，幽幽地嘆了口氣，那嘆息隨風飄散，帶著無盡的滄桑：“一千五百年前，貧道確曾與恭王府主有過一面之緣。那日在不周山之巔，他身著玄色長袍，立于云海之中，宛如一尊鐵塔，手中握著一枚青銅秤砣，上頭刻著‘權’字，那光芒幽幽，仿佛能吸噬人的魂魄。”

“然后呢？后來發生了什么？”哪吒拉著太乙真人的衣袖，急切地追問，眼中的光芒愈發熾熱。

太乙真人緩緩擺了擺手，臉上帶著幾分無奈：“沒了啊。”

“噗通——”

金吒與敖丙身形一晃，險些栽倒，李靖的長髯也微微一顫，眼中滿是訝異。哪吒一把搶過太乙真人手中的拂塵，輕輕敲了敲他的腦袋，帶著幾分嗔怪：“師父莫要賣關子了，快些說來吧！”

“為師這不是正說著嘛！”太乙真人將拂塵護在懷中，兩腮微微鼓起，“那時候，貧道尚未位列十二金仙，跟著師兄弟們前去，本是為了壯壯聲勢，哦不，是為了懲惡揚善，守護不周山那根撐天拄地的天柱。”

李靖往前湊了湊，似乎想了解更多的巫覡舊事，眼中帶著好奇：“仙長，后來呢？恭王與誰動了手？”

“哎，這可就說到精彩處了！”太乙真人眼睛一亮，胖乎乎的手猛地一拍大腿，腰間的酒葫蘆“哐當”一聲撞在肚皮上，“當時恭王帶著五位巫伯，與共工及其手下的巫伯們對上了！那一戰，打得天昏地暗，共工一頭撞在山崖上，那聲響震得半坡碎石滾落，恭王手中的青銅秤砣掄得如風車一般，竟將云團砸得火星四濺……”

金吒忽然插話，眼中帶著疑惑：“巫伯？不知是何稱謂？”

“笨！”太乙真人用拂塵柄輕輕敲了敲金吒的額頭，“小巫便稱為巫，而有大能耐的巫，便稱為伯，算是巫覡中的翹楚了！”

哪吒翻了個白眼，嘴角微微一撇：“如此說來，你們十幾位仙長，就只是在一旁觀戰不成？”

“那怎可同日而語！”太乙真人急得吹胡子瞪眼，肚子上的肥肉微微顫抖，“我等是去守護不周山的！誰曾想他們偏要在此地約戰！這不周山可是天地的擎天之柱，師伯與師尊怕他們毀了這擎天之柱，才派我們前來護衛。結果呢？終究還是出事了……”他一面說，一面捶著大腿，滿臉的惋惜，仿佛丟了什么珍寶一般。

金吒忽然挺直腰板，手背在身后，侃侃而談：“此事我曾聽聞！后來共工戰敗，惱羞成怒，一頭撞向不周山，竟將那擎天之柱撞斷了！從此天傾西北，故日月星辰移焉；地不滿東南，故水潦塵埃歸焉。也就是說，我們腳下的這片大地，本是平坦無垠的，就是被他這一撞，才撞出了西高東低的地勢，才有了江河向東奔流的景象。”

“大哥學識淵博，真是令人佩服！”哪吒眼中閃爍著欽佩的光芒，宛如晨星，亮晶晶的，差點將混天綾甩到金吒臉上。

太乙真人摸著肚皮，呵呵直笑：“那是自然！金吒可是文殊師兄的徒弟，文殊師兄腹中的墨水，怕是能淹沒龍王宮殿呢！”他猛地一拍自己圓滾滾的腦門，那油光锃亮的腦門上，頓時現出一個紅印，“哎，有了！我們可去尋文殊師兄啊！他老人家博古通今，無所不知，定有法子！”

哪吒猛地蹦起，竟踩著太乙真人胖乎乎的肚子向上躥去：“那還等什么！我們快些去吧！”

“哎喲喂，我的小祖宗！”太乙真人被踩得齜牙咧嘴，手忙腳亂地去扶他，“莫急，莫急！為師這就帶你去！只是……”他眼珠一轉，從懷中摸出個酒葫蘆，往嘴里猛灌了一大口，“先去陳塘關最大的酒肆，吃些東西墊墊肚子，不然路上餓壞了身子，可如何是好？”

“就知道吃！”哪吒撇著嘴，搶過酒葫蘆，對著嘴猛灌了一大口，酒液順著下巴流進脖子里，卻帶著幾分孩子氣的倔強，“不過……那醉雞，要兩盤才好！”

敖丙站在一旁，輕輕搖著頭，冰藍色的眸子里，卻閃爍著溫柔的笑意。李靖捻著長髯，望著眼前這熱鬧的一幕，心中忽然涌起一股暖流，便是前路有再多妖魔鬼怪，只要有這群人在，便也無所畏懼了。

晚風卷起地上的落葉，打著旋兒，將滿院的歡聲笑語卷向天際，就連那沉沉欲墜的落日，也仿佛被這歡樂感染，變得愈發紅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