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邊忽然漫過一片祥云,像誰把揉碎的月光鋪在了云上。哪吒正望著沙灘上那片淡紅出神,忽覺眼前一亮,猛地抬頭——白云上真的身影立在霞光里,白衫飄動如流嵐,手里托著的青蓮泛著瑩瑩綠光,塔影在他身后若隱若現。
“白云師叔!”哪吒的聲音一下子炸開來,像憋了許久的爆竹終于找到了引信,他拽著敖丙就往前沖,眼睛亮得驚人,“你可算回來了!”
敖丙的腳步也快了幾分,冰藍色的鱗片在霞光里閃著光,聲音里帶著抑制不住的顫:“上真!您……”話沒說完,眼淚就先涌了上來。
太乙真人的拂塵“啪”地掉在地上,他也顧不上去撿,幾步沖到白云上真面前,道袍的袖子都在抖:“老白啊!你可算回來了!”
白云上真望著眾人紅透的眼眶,輕輕嘆了口氣,聲音溫和得像春日的風:“我剛向王母和玉帝稟明了陳塘關的事,玄都大師兄就把我叫去了八景宮。”他抬手托出那朵造化青蓮,花瓣上的露珠滾來滾去,映著霞光,“師尊早就算到慈航真人命中有此一劫,今日時辰一到,特賜我這造化青蓮和天地玄黃功德塔。”
“太好了!還是大師伯靠譜!”太乙真人一拍大腿,眼淚卻掉了下來,“可師姐她……元神都散了,這青蓮和寶塔,真能讓她凝神聚魄、再塑肉身嗎?”
白云上真的目光落在空了的玉凈瓶上,聲音沉了沉,卻帶著篤定的暖:“凡人重生尚有劫難,何況是金仙呢?”他頓了頓,指尖輕撫過功德塔的塔身,“大道五十,天衍四九,這遁去的‘一’,便是天地留給眾生的一線生機。”陽光透過云層落在他臉上,映出悲憫的紋路,“生命何其寶貴,要想重生,總得用些什么來換——或是造化之力,或是功德之力。”
太乙真人猛地拍了下額頭,拂塵都被他甩得飛起來:“原來如此!這天地玄黃功德塔是用來聚她散了的元神,造化青蓮是用來重塑肉身!大師伯,您可真是……”他激動得說不出話,只是一個勁地搓手。
敖丙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像被月光洗過的琉璃,他拉著哪吒的手,指尖都在抖:“聽到了嗎?慈航師伯有救了!她有救了!”金吒和木吒也蹦蹦跳跳地拍手,小臉上滿是淚痕,卻笑得像兩朵太陽花。
唯有哪吒站在原地沒動,他望著那朵泛著綠光的青蓮,嘴里反復念叨著:“交換,又是交換……”聲音低啞得像被沙子磨過,“恭王府是這樣,天庭也是這樣,到底是在和誰交換呢?是天嗎?是地嗎?還是那些說不清道不明的規矩?”他的眼睛里蒙著一層霧,像個迷路的孩子,“慈航師伯用元神換了百姓,現在又要用功德換她……這世上的債,就這么算不清嗎?”
不待眾人回應,白云上真已抬手結印,口中念念有詞:“三魂回歸,七魄來回。青帝護魂,白帝侍魄,赤帝養氣,黑帝通血,黃帝中主,萬神無越!”
話音未落,他頂上忽然現出玲瓏寶塔,九層塔身流轉著玄黃之氣,像有無數星辰在里面轉動,萬道金光垂落下來,在沙灘上織成一張溫柔的網。那朵造化青蓮則緩緩飄到半空,花瓣一片片舒展開來,吐出瑩瑩綠光,像把整個春天都揉碎在了里面。
“快看!”敖丙指著半空,聲音里帶著哭腔的喜悅——那些被風吹散的熒光,那些慈航真人消散時的光點,正從四面八方往功德塔里飄,像一群找到了家的螢火蟲。
哪吒望著那片越來越亮的光,忽然不說話了。他想起慈航真人最后那句“這人間總要有人護著”,想起自己說過“我們等得起”,心口像是被什么東西輕輕撞了一下,酸酸的,卻又暖暖的。
也許……有些交換,不是債,是愛吧。
功德塔的玄黃之光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黯淡下去。方才還如萬道金瀑般垂落的光流,此刻已細若游絲,九層塔身上流轉的星輝也變得昏沉,像被淚水打濕的錦緞。那原本凝實如琉璃的塔身,竟隱隱透出幾分透明,仿佛耗盡了力氣的巨人,連站立都顯得勉強。
“天哪……”太乙真人伸手想去碰,指尖卻在離塔寸許處停住,聲音里帶著哭腔,“這塔……這塔為了救師姐,竟耗損到這般地步……”
敖丙望著那朵漸漸融入光團的青蓮,花瓣上的綠光正一點點滲入慈航真人凝聚的元神,冰藍色的眸子里淚光閃爍:“起死回生……竟是這樣要天地動容的事……每一縷光,都像從塔身上剜下來的血肉……”
老鼉趴在沙灘上,望著那黯淡的塔身,巨大的眼眶里滾下淚珠,砸在沙上濺起水花:“上萬年了……我從沒見過這樣的奇跡……用塔的光,換人的魂……這功德,重逾東海啊……”
哪吒的目光從功德塔移到那團越來越亮的光上,眼睛里先是閃過狂喜,隨即是深深的震動。他忽然攥緊了拳頭,指節發白,聲音帶著少年人獨有的執拗:“連金仙都能被拉回來……那我娘……我娘一定也有辦法!”
就在這時,木吒突然“撲通”一聲跪在白云上真面前,小小的身子抖得像風中的葉,眼淚淌得滿臉都是:“白云仙長!求您發發慈悲!用這塔的功德之力,救救我娘吧!我知道這是強人所難,可我娘她……”他哽咽著說不下去,金吒見狀,臉上閃過一絲猶豫,卻還是拉著哪吒,跟著跪了下來。
“白云師叔……”金吒的聲音也帶著顫,“我們知道這不合規矩,可……可我們實在太想娘了……”
哪吒望著白云上真,又看了看那黯淡的功德塔,嘴唇動了動,終是低下頭,額頭抵著沙灘:“求您了。”
白云上真望著三個跪在地上的孩子,眉頭微蹙,手里的拂塵輕輕晃動,眼神里滿是為難。他張了張嘴,想說什么,卻又咽了回去——孩子們的孝心像針,扎得他心口發疼,可這功德塔的情況,又怎能再動?
“哎,你們這三個傻孩子!”太乙真人趕緊上前去扶,聲音又急又疼,“快起來!不是老白不肯幫,是實在幫不了啊!”他轉向孩子們,耐心解釋道,“一來,你們娘已被陰陽魚婦的造化之力返本還原,身子骨比凡人還純凈,這功德之力何等霸道,她此刻受不住,強行用了,只會像空碗盛沸水,非燙碎不可!”
他頓了頓,又指了指那幾乎看不見光的功德塔:“二來,這塔是大師伯的寶物,白云師弟不過是借了其中原本的力量。你看它現在……光都快耗盡了,除非大師伯親自駕臨,否則誰也動不了它分毫啊!”
李靖見狀,連忙上前將三個孩子扶起,自己對著白云上真深深一揖,聲音里滿是歉意:“白云仙長,是我教子無方,讓孩子們沖撞了仙駕,還望仙長海涵。”
白云上真這才松了口氣,連忙扶起李靖,臉上露出溫和的笑:“李總兵言重了。孩子們也是關心則亂,孝心可嘉,貧道怎會怪罪?”他摸了摸木吒的頭,聲音軟得像棉花,“莫哭了,你娘吉人天相,定會平安的。”
木吒望著那黯淡的功德塔,抽噎著點了點頭,眼淚卻還在掉——他知道太乙真人說得對,可心里那份對娘的念想,像潮水般漲了又漲,怎么也按捺不住。
哪吒悄悄握住他的手,眼睛里閃著光:“會有辦法的。我們一起找。”
遠處,那團光終于漸漸凝出人形,青蓮的綠光纏繞著玄黃的余輝,正一點點勾勒出慈航真人的輪廓。沙灘上的風,忽然變得溫柔起來,帶著桂花的甜香,像誰在輕輕嘆息,又像誰在低聲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