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踏著暮色離開瑯嬛福地，海面上的光帶漸漸淡了，像誰悄悄收起了纏在指尖的絲。太乙真人捻著拂塵上沾的晚霞，忽然對著白云上真拱手，笑得眼角堆起細紋：“老白，這次多虧了你。若不是你護著，這倆孩子怕是在福地就要走了岔路。”

白云上真捋著銀須，月光落在他肩頭，像披了層溫柔的霜：“說什么謝？你我相識千年，還分什么彼此。”他望著天邊漸隱的紫霧，聲音里帶著松快，“倒是這一趟，收獲比想象中多。先前那枚玉簡呈給玉帝與王母，王母娘娘說了，哪吒勾結東海龍族、私通海底妖獸一案，還需從長計議。”

“哦？”太乙真人挑眉，拂塵在掌心轉了兩圈，“這是要翻案的意思？”

“倒也不全是。”白云上真輕嘆，目光落在哪吒身上，帶著幾分溫和，“王母說，先以‘誣告反坐’的罪名申飭無量仙翁一番，也算敲山震虎。至于我嘛——”他笑了笑，眼角的紋路里盛著月光，“便是奉旨下凡，照拂這小哥幾分。”

太乙真人突然“嗤”地笑出聲，拍著白云上真的肩膀：“說是照拂，怕是也有以哪吒為餌、引蛇出洞的意思吧？你這老狐貍，瞞得過別人，瞞不過我。”

白云上真也不辯駁，只是搖頭輕笑：“什么都瞞不過你。畢竟現在只有人證，雙方各執一詞，天庭也難斷是非。上次那‘流光’，只能證明哪吒沒有勾結妖族屠戮陳塘關的動機，卻還拿不住無量仙翁的錯處。”他望向海面翻涌的浪，聲音沉了些，“若是能有物證，或是新的‘流光鏡’記錄下什么……那一切就好辦了。”

“連昊天神掌都傳了你，”太乙真人忽然湊近，壓低聲音，眼里卻閃著打趣的光，“老白，你可真是簡在帝心啊。”

白云上真連忙擺手，臉上泛起幾分不好意思的紅：“你這話說的！還不是天庭人手緊，我又法力低微，陛下可憐我，才指點了幾招，全當是給我個保命的法子罷了。”

兩人相視一笑，笑聲里藏著千年的默契，像老酒開封，醇厚得讓人安心。慈航真人站在一旁，玉凈瓶里的甘露輕輕晃著，柔聲道：“既如此，哪吒往后便有勞上真照拂了。”

白云上真頷首，目光落在哪吒身上，帶著鄭重：“放心，我定會護他周全。”他看了看天色，銀須在風中微顫，“時候不早了，我得將這次的‘流光鏡’呈給天庭，就不叨擾諸位了。”

哪吒連忙上前一步，卡茨藍的眼睛里滿是感激：“上真前輩，今日多謝您了。”

敖丙也微微頷首：“前輩保重。”

白云上真笑著擺擺手，周身忽然泛起金芒，像被月光鍍了層鎧甲。他足尖一點，竟踏在浪尖上，回頭望了一眼眾人，聲音隨風飄來，溫柔卻有力：“好孩子，等著我回來。”

金芒漸漸遠去，融進暮色里，像一顆墜向天際的星。太乙真人望著他的背影，忽然嘆了口氣：“這老東西，嘴上說法力低微，怕是早把昊天神掌練得爐火純青了。”

海風拂過，帶著遠處傳來的桂花香。哪吒攥緊了混天綾，忽然覺得心里踏實了許多。不管前路有多少風雨，至少身邊有師父，有敖丙，還有那位會回來的白云上真。

他抬頭望向天邊的圓月，輕聲說：“娘，你看，好多人在幫我們呢。”

月光落在他臉上，像母親溫柔的吻，輕輕應了一聲。

海風卷著暮色漫過來時，慈航真人的臉色忽然白得像宣紙，玉凈瓶在掌心微微一晃，幾縷清輝險些散了。她蹙著眉，指尖沁出細密的冷汗——先前為助老鼉療傷，耗了二十四滴精血，又連夜趕往瑯嬛福地，此刻法力竟像斷了線的珠，簌簌往下掉。

“師伯！”敖丙最先察覺，冰藍色的眸子瞬間凝滿擔憂，伸手想去扶，卻見慈航真人輕輕搖了頭，唇邊勉強牽起一抹淺笑，那笑意卻沒抵達眼底，只襯得臉色愈發蒼白。

老鼉龐大的身軀忽然轉了過來，甲殼上的磷光溫柔地漫過慈航真人的裙角，甕聲甕氣的聲音里帶著難得的軟：“上來歇歇吧，老鼉的背，穩當。”

慈航真人望著它寬厚的背，眼眶微微一熱，輕聲道：“多謝鼉老。”她被敖丙扶著坐下時，才發現自己連指尖都在發顫，先前強撐的力氣，原是早已耗盡了。

太乙真人見狀，也笑著跳上甲殼：“既如此，咱們便都沾沾鼉老的光！”他把拂塵往身后一甩，拍了拍身邊的空位，“哪吒，過來！你看這浪，比乾元山的瀑布還好看呢！”

哪吒拉著敖丙坐下，混天綾在身后輕輕飄著，拂過老鼉冰涼的甲殼，竟泛起淡淡的暖意。一名鼉兵早撲棱棱飛過來，蜷在慈航真人腳邊，爪子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她的衣角：“真人，你是不是累了？我給你唱支鼉溝里的歌吧，我娘說聽了能安神呢！”

另外一名鼉兵雖沒說話，卻從海里銜來一朵發光的珊瑚，默默放在慈航真人手邊，尾巴掃過水面時，特意濺起一串細碎的光，像怕驚擾了她似的。

老鼉的背寬闊得像片小小的陸地，眾人坐著，聽浪濤拍打著甲殼，看月光在水面織出銀網。慈航真人靠在珊瑚叢邊，呼吸漸漸勻了，玉凈瓶的清輝與磷光纏在一起，像給她蓋了層溫柔的紗。白云上真望著遠處漸顯的燈火，輕聲道：“快到陳塘關了。”

話音剛落，岸邊忽然傳來震天的歡呼，火把的光像一條蜿蜒的火龍，從城門口一直鋪到海邊。“是哪吒和三太子！”“還有太乙真人和慈航真人！”“他們回來啦！”

陳塘關的百姓擠在岸邊，手里舉著燈籠、捧著桂花糕，臉上的笑比星光還亮。有個梳著總角的孩童舉著糖人，踮著腳喊：“哪吒哥哥！我娘說你是大英雄！”

哪吒的心猛地一熱，眼眶瞬間紅了。喉頭像堵了團棉花，說不出話來。

敖丙輕輕碰了碰他的胳膊，冰藍色的眸子映著燈火：“你看，他們都懂你。”

老鼉緩緩靠岸，甲殼剛碰到沙灘，百姓們就涌了上來，七手八腳地要扶他們下來。太乙真人被一群老者圍著問長問短，笑得合不攏嘴；慈航真人被幾個婦人簇擁著，手里被塞了滿捧的鮮花，蒼白的臉上終于泛起淡淡的紅暈。

“老龜爺爺，我把桂花糕送給你吃。”一個留著鼻涕的小孩子大著膽子走了過來。

“嗯，真好吃，趕明我把鼉溝的珊瑚送給你一份。”老鼉眉開眼笑道。

“哇，謝謝老龜爺爺。”小孩子高興的蹦了起來，逗得旁邊的人都哈哈大笑。

“走吧。”哪吒的聲音帶著笑意，拉著敖丙往城門走。

混天綾在身后飄著，拂過百姓們遞來的桂花糕，帶來一陣熟悉的甜香。哪吒回頭望了一眼天邊的圓月，心里輕輕說：“娘，你看，大家都很好。我們回家了。”

夜風穿過陳塘關的城樓，帶著歡呼與桂香，溫柔得像一首永遠唱不完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