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陽府主望著祭壇上空消散的青光，袍袖微微顫動，良久方道：“左右還有半個時辰，你們有什么想問的就問吧。”

“是不是如果我們不自作聰明，交換位置，芒前輩就不會死？”木吒悲憤道。

“是，也不是。”府主嘆息道。

“請前輩正面回答晚輩。”木吒施了一禮。

“黎，你來為小友解惑吧。”府主道。

“遵命。”黎作了一揖。

“木吒小友，府主并非是在回避你的問題。”黎娓娓道來，“說是，是因為如果你們不交換位置，那府主就用不著使用皂雕旗保護你們，獻祭就不會被暫停，邪祟也就不會趁機涌上來，自然也就不會有后來的事。”

“說不是，是因為如果你們不交換位置，那么被獻祭的將會是我們五人。我和回，冥，收，還是血肉之軀，多半只用獻祭肉身就行，還能保存靈體。可芒已經沒有血肉了，只能獻祭靈體了。”黎嘆息道。

“既然芒前輩早知是死，那么他為什么還一往無前，毫無怨言呢？”沉默許久的無敵道長插了一句。“還有諸位前輩，你們為什么要犧牲自己的血肉之軀來獻祭，難道就是為了成全我們幾個陌生人嗎？”

“因為我們是……”黎緩緩說道

“是什么？”無敵道長問道。

“因為我們是巫覡啊！”黎說道。

“就這么簡單？”無敵道長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就是這么簡單啊！”黎淡笑道。

“巫覡不是喜歡以人為畜，用活人獻祭嗎？”無敵道長問道。

“誰對你這樣說的？”回大怒道。

“大家都這樣看啊。”無敵道長小聲說道。

“蒼茫上古，天地未分，巫覡立于混沌之間，如靈樞轉動陰陽。

巫覡披發跣足，以玉為符，以舞為媒，在篝火搖曳中叩問星河。

其眸如炬，能窺見雷紋里的神諭；其聲如咒，可喚來山嵐間的龍吟。

掌中龜甲灼裂的紋路，是寫給蒼天的密信；足下禹步踏出的罡斗，是丈量人間的尺度。

或執矩畫天圓地方，或捧權稱萬物輕重。

巫覡是會走動的祭壇——

骨笛吹散瘟疫時，巫覡便是醫者；

蓍草占得豐年時，巫覡便是農官；

青銅鼎上刻下云雷紋時，

巫覡便是最早的詩人。

直至帝顓頊斬斷建木，神人永隔，

巫覡仍以殘存的通靈之血，

在甲骨上喂養文字。”

回一口氣吟誦出了《巫覡禮贊》。

回這一番吟誦，反而激起了無敵道長的好勝之心，不由地回擊道：“別把自己說的這么好，你們巫覡的作為我也知曉。”

“巫覡之弊，其來尚矣。彼等仗鬼神以惑黔首，挾巫咒以亂陰陽。每觀其作法，必焚龜甲于九幽之下，燃蓍草于五方之壇。畫地成牢，妄言能鎖疫鬼；指天為誓，謬稱可通上蒼。更有甚者，以童男童女飼虎狼之口，美其名曰“祭河伯“；取處子心頭血飼魑魅之腹，詭辯云“慰山精“。

太上道祖有云“以道蒞天下，其鬼不神“，巫覡逆道妄為，故妖孽頻生；玄都真人謂“至人無夢“，巫覡心魔熾盛，乃噩夢交侵。吾道門祈雨禳災，必先齋戒百日以明天心；彼巫覡作法求財，唯見銅臭滿懷而墮畜道。道門演教，為匡扶正氣；巫覡橫行，使乾坤晦暝。

嗟乎！九州膏血，豈能盡付魑魅之口？萬民脂髓，安可皆入覡巫之囊？愿執軒轅之劍斬盡妖氛，擎倉頡之燭照破幽冥。使老有所終，幼有所養，鰥寡孤獨皆得其所，方為眾生之大幸，豈容宵小魍魎獻祭蒼生，使天地含悲，大劫不斷耶？”無敵道長一氣呵成，吟誦的正是《無量正道除巫覡文》

“我們巫覡是喜歡獻祭，但從來不會獻祭別人，真正的巫覡從來都是獻祭自己。”回一邊說著一邊用僅剩的右手掀開了朱色衣袍，只見袍內只有白森森的骨頭，不見五臟六腑。

“啊！”無敵道長等人叫出了聲。

“你以為芒為什么會是靈體，不就是因為救人救多了，把自己的血肉之軀都獻祭了嗎？”回大聲道。

“至于你說的，以人為畜，用活人祭祀，那是邪祟所為。早在逐鹿之戰后，軒轅黃帝便制禮樂，辟邪祟，禁人祀。黃帝斬夔牛為誓：非大災者不得為祭，非六畜者不得為牲，有敢以人為牲者，諸夏共擊之！”

“自此而后，巫覡或以自身為牲，或以六畜為牲，從未有以他人為牲者！”回大喝道。“我們巫覡感悟天地元靈，通過獻祭，也就是交換獲得偉力。不像你們煉炁士，奪天地元炁以為己用，像個貔貅一樣，只進不出。弄得天地元炁枯竭，每五百年便有一小劫，每一千五百年便有一大劫。天地大劫，不都是因為你們煉炁士涸澤而漁，才弄出來的嗎？弄到最后，還要拉著天下蒼生，和你們一起渡劫。結果現在卻把責任推到我們巫覡身上，厚顏無恥！”

這一番話說的無敵道長面紅耳赤，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