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張士信死了，咱們必然面對其兄張士誠的報復。”
夜晚，朱元璋與李平安，漫步星空之下，交談道：
“義軍打算如何應對？”
“張士誠畢竟是能打敗元廷百萬大軍之人，能力遠在張士信這酒囊飯袋之上！”
“義軍想要輕易取勝，幾乎不可能。”
朱元璋重回江北后，就仔細研究過義軍給的種種資料。
其中就包括元廷、韓宋、張士誠等人的絕密情報。
在他看來，元廷內斗不止、巨人遲暮，韓宋主少國疑、難成大器，唯有張士誠是個人物，會是義軍前進道路上的一大阻礙。
李平安淡淡道：“還能怎么辦？”
“打就是了！”
“平安，如今江北百萬之眾的性命都擔在你肩膀上，你到底是如何想的？”朱元璋皺眉道：“打仗不是兒戲！”
“稍有差池，如今義軍的一切都將毀于一旦！”
李平安抬頭看向天幕上仿佛亙古不變，與后世一般無二的星辰，道：
“剛剛所說，便是我內心所想。”
“義軍唯有打贏這場仗，才能在江北獲得喘息之機。”
“你問我如何想。”
“我只想這天下太平！百姓安居樂業！”
“不過而已！”
朱元璋望著李平安堅定的表情便知道，李平安已經下定了必死的決心，將要帶著義軍死死擋住張士誠大軍的進攻！
只是，朱元璋還是有事不明。
朱元璋沉默片刻后，問道：“平安，你為何要如此做？”
“什么？”李平安不解。
“你為何要走這條路？”朱元璋看向李平安清澈的眼眸問道：“以你的聰明才智，不管站在哪一方，我都信你能取得一番功業！”
“哪怕你投靠元廷，日后想必也能混個王爺當當！”
“為何要在江淮之地，帶著一幫泥腿子起兵？”
“你瞧瞧你的胳膊、你的雙腿，遍體鱗傷！”
“為了他們，值得嗎？”
朱元璋是天下罕見的聰明人，數百年難得一見的政治天才、軍事天才！
越是聰慧，就越能找到捷徑所在。
朱元璋早已清楚，想要執掌天下的權柄，最快的辦法便是聯合世家，他們出錢、出糧、出人，為自己養兵、當官，才能夠以最快的速度占領最大的地盤！
因此，朱元璋前往江南，意欲在這片肥沃之地站穩腳跟，此后徐徐圖謀天下！
朱元璋從半年前就發覺李平安聰慧甚至還在自己之上，種種能力也超出自己。
要不是他年齡尚小，武力不足，只怕連統兵一道，自己都比不上他！
但，聰慧在自己之上的李平安，卻沒有選擇朱元璋覺得最好的道路，讓朱元璋常常感到疑惑。
在來到江北之后，見識過義軍根據地的種種建設情況，朱元璋心中的疑惑更強烈了！
江北百姓對義軍的支持，鄉間地頭阡陌連片的碧綠農田，官吏們處理政務的高效。
都讓朱元璋懷疑自己是不是選錯了道路。
今夜的發問，并非心血來潮，而是淤積在朱元璋心中許久許久。
李平安沉默許久后，并未直接回答朱元璋的問題。
“我曾經做過這樣一個夢。”
“在夢中，我自幼便是孤兒。”
“卻并未凍死、餓死，而是在朝廷開辦的育嬰院中茁壯長大。”
“甚至還讀了書，考入了國子監，雖未當官，卻也憑自己的雙手，成了個富家翁。”
朱元璋皺眉不語，聽著李平安編造的爛俗故事。
這樣的戲碼，在戲臺上屢見不鮮，對朱元璋沒什么吸引力。
“你說，若是一個孤兒，生在當今這世道，還會有夢里的后續嗎？”
李平安臉上掛著淡淡的笑容，將自己曾經的生平經歷改編少許，告訴給朱元璋。
朱元璋尚未意識到其中不對勁，還以為李平安在借助故事向自己傳授道理。
思慮一瞬后，搖頭道：“不會。”
“他會在生下來的一天內，就餓死、凍死。”
朱元璋說的非常平淡，絲毫沒覺得這樣的世道有什么不對的地方。
生活在亂世中的人，想法與和平年代的人截然不同。
朱元璋早已習慣這樣的世道，他的弟弟妹妹不少也因此而死。
早就對凍死、餓死見怪不怪，乃是正常現象。
而對李平安而言，這樣的情形才是不正常的！
在他心中，不管社會再怎么差勁，再怎么腐爛，都不應該有人餓死、凍死！
這在李平安心中，幾乎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更別提戰亂之中，其他種種恐怖行徑，便是現代最為殘忍的殺人犯，都想不出那樣多折磨人的法子。
李平安越是在這世道生活，便越覺得自己生活在地獄之中。
要么與地獄中的眾人一同沉淪，要么拖拽著地獄眾生爬出去！
李平安背對朱元璋，仰望星空道：“我所求的，便是這世間再無饑餓、凍餒之苦。”
“讓人間眾生，能夠過上平安日子。”
“不過如此而已。”
“至于你問我值不值得。”
李平安伸出手臂看了看上面剛長出來的新皮，點點頭道：
“皮肉沒了還能再漲，人頭沒了可就再長不出來。”
“為天下蒼生而死，吾死得其所！”
“你難道從來不曾想過，自己要為何而活，為何而死嗎？”
朱元璋瞬間沉默不語，低著頭。
從來沒有人這樣問過他，以至于朱元璋從來不曾直面自己的內心深處。
從他幼年起，便一直面臨生存危機的考驗。
活著的每一天，都在為下一天的吃喝而發愁。
哪怕后來投身紅巾軍，執掌數萬大軍，日日酒肉不斷都不成問題。
但依然要為生存而發愁，為自己手中軍權不旁落而發愁。
生存危機，從來都是朱元璋要面對的頭等大事。
朱元璋此刻才陡然發覺。
自己似乎僅僅是為了活而活著。
仿佛湖面上的浮萍，隨波逐流。
“活著就是活著！”
朱元璋的目光逐漸堅定道：
“唯有活著，才有可能實現你所說的一切。”
“若是如今一死，那這一切都將成為空談！”
“平安！若你死了，義軍又有誰人能有你這般的雄心壯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