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籠罩的河面上，橘色渡船破開粼粼波光。

幾片桃花瓣順溜漂至船舷，粘在青苔斑駁的木質(zhì)紋理間，為這晚春時節(jié)的舊舟平添幾分鮮活。

柳成蔭將程卓贈予的邀請函收入懷中，望著天際逐漸縮成一條墨線的堤岸，徹夜未眠的疲憊終是添上些許平和。

“你是要去哪里？”

耳邊突然傳來軟糯的童音。

“先去邙山看一看。”柳成蔭隨口應(yīng)道。

下一刻，他忽然心頭一怔，意識到自己身邊空無一人。目光掃過舟楫，只看到艄公在船尾劃槳放歌。

“這里?！蓖粼俅雾懫?。

柳成蔭轉(zhuǎn)頭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目光便撞進兩只澄澈月輪——

一只銀白色的幼貓規(guī)規(guī)矩矩地坐在船頭，圓溜溜的大眼睛正看著自己，淺金色的眼珠就像是兩輪夜空中的圓月。

“你怎會出現(xiàn)在這里？”柳成蔭眼神微動，同時左手藏在袖中將人皇幡牢牢握緊。

吞月貓不語，盯著柳成蔭看了一會兒，隨后懶洋洋地盤起后腿趴了下去，兩只前爪抱揣在胸前，仰起腦袋打了個哈欠。

感受著人皇幡中，仍舊與這只貓妖密切的聯(lián)系，柳成蔭也心情微松，半倚著船舷坐了下來。

“你會說話？”他隨口問道。

“你見過不會說話的四階妖獸嗎？”吞月貓眨巴眨巴眼睛。

柳成蔭沒法從貓的臉上看出什么表情，但他分明從那雙月輪般的眸子中看出幾分看智障的眼神。

“……”

柳成蔭感覺自己被一只貓兒嘲諷了。

“我不是讓你離開這座城，回你該去的地方嗎？”

“坐騎沒了，不知道怎么回去。”吞月貓瞪著圓溜溜的眼睛，其眼神中透著一股子懵懂的稚氣，“這附近只有這里還有熟悉的味道。”

柳成蔭拂過被風(fēng)吹亂的發(fā)絲，暗自思忖。

這吞月貓的地位比想象中要更高，近乎化形的碧眼獅竟只能當(dāng)作它的坐騎……偏偏碧眼獅已被陳叔誅除。

而這幼貓靈智還未成熟，讓它自己回到相隔萬里的妖獸領(lǐng)地，未免強貓所難。所以它就依著人皇幡與其靈魂間的聯(lián)系，一路找到了自己。

“你不想收留我？”吞月貓?zhí)鹉X袋，直勾勾地盯著柳成蔭。

“不巧，我怕是對貓毛有些過敏。”柳成蔭攤手道。

他有些潔癖，對于養(yǎng)小動物這種事一向是拒絕的。更別說這還是一只四階妖獸，指不定會為他惹來什么麻煩。

聽到柳成蔭的言語，吞月貓又不說話了。

只是那雙月輪般的淺金色眸子，依舊直勾勾地盯著他看。

柳成蔭被它盯地有些不自在，假裝看向船頭濺起的水花。

一個不留神，忽然感覺腳上一重。

他轉(zhuǎn)過頭，看到一只毛絨絨的東西趴在了自己的腳面上。

“你在做什么？”

柳成蔭猛地一驚，生怕靴子上沾了貓毛，下意識就想把腳抽出來。

只是當(dāng)他用力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眼前這只小不點竟像是有萬鈞之重，無論如何都沒辦法把腳從它的肚子底下拔出。

柳成蔭：“……”

他差點忘了，眼前這只憨態(tài)可掬的貓咪，實際上是一只貨真價實的四階大妖。

要是它想纏著自己，怕是費盡力氣也甩不脫。

“哈嗚——”

吞月貓打了個哈欠，漫不經(jīng)心地舔著爪子，它悠閑的樣子就好像賴定了柳成蔭，根本不擔(dān)心自己會被甩掉。

“造孽啊……”

柳成蔭被貓壓著腳，只感覺渾身不自在。

當(dāng)時怎么就想到用人皇幡刻下靈魂烙印呢？到現(xiàn)在反倒是多了個甩不開的拖油瓶……

日頭逐漸升至高空，遠(yuǎn)處拉長的岸線慢慢在視野中勾勒出模糊的輪廓。

思索了半晌，柳成蔭也算是看開了。

有一只四階大妖跟著，至少自己安全是有了一些保障……若是再碰上妖獸入侵的情形，讓吞月貓出去喵一嘴大概就能把災(zāi)難化解了。

“喂，貓，你叫什么名字？”柳成蔭對腳面上趴著的銀白貓咪挑了挑下巴。

“什么是名字？”吞月貓眨巴眨巴眼睛，茫然道，“反正別的獸都叫我吞月大人?！?

“妖獸一族果真沒什么講究?！绷墒a含笑搖頭，“大人一詞實則是長輩的意思，通常用來稱呼父母、師長……”

“既然你這小貓打算跟著我，那我給你取一個名字也好。”

他在吞月貓銀白色的毛發(fā)上打量了一圈，隨意取了個相當(dāng)草率的名字：

“不如就喚作小白？”

銀白的小貓臉皺在了一起。

“白貓丑，不要小白！”它蹦了起來，身后長長的尾巴胡亂甩著。

柳成蔭第一次從一只貓的臉上看出嫌棄的情緒。

就在他打算把“小白”換成“旺財”的時候，身后忽然傳來艄公的吆喝聲。

“客官在同誰講話？”

艄公約莫三十有余，面相憨厚，虎背熊腰，一雙木槳劃得飛快，“我好像聽見船頭有童子在發(fā)言。”

柳成蔭的話頭滯了一下。

吞月貓的抗議聲有些大，大概是蓋過了劃船時的浪聲，讓艄公聽見了。

他起身向吞月貓豎起食指，比出噤聲的手勢：“在人前不要說話?！?

隨后柳成蔭轉(zhuǎn)頭對艄公應(yīng)道：“方才在與我這貍奴嬉鬧，可能驚擾了船家……至于童子聲，我并未聽聞，想必是船家聽錯了?！?

“哦？我竟沒發(fā)現(xiàn)客官還帶了貓?！濒构诶嘶ㄅ拇蚵曋泻暗?，“也許是我把貓叫聽成了童子聲，客官莫要見怪……”

……

“砰?！?

渡船靠岸時，船身與青石撞出沉悶的聲響。

柳成蔭方要作別，卻被艄公黝黑手掌攔住。

“哎，客官可不敢就這樣走了！”艄公從腰間解下汗巾抹了把臉，粗聲笑道，“對岸那公子可是給了俺整整一兩銀子，平常忙活個把月也賺不得這么多……”

“不如等俺去渡口找相熟的借個馬車，送您進城里找個歇腳的地方，這樣俺這錢才賺的安心?！?

柳成蔭自無不可。

一夜無眠，他早就有了些許困意。武者不比修仙者，可以打坐修行代替休息，充足的睡眠仍舊是剛需。

片刻后，艄公從渡口牽來輛馬車。

柳成蔭瞥了眼吞月貓，這貓兒到底是初生不久，不知何時竟跑到水邊撈葉子玩去了。

“小白，我們走了。”

幼貓聽到柳成蔭的呼喚，扭過小貓臉看向他，坐在河岸一動不動。

柳成蔭很清楚，它分明是不想承認(rèn)小白這個名字，只是礙于自己不讓它在人前說話，無法開口反駁。

“不想走隨你?！?

他兀自撂下一句話，獨自上了馬車。

吞月貓拱起后背，慪氣地喵了一聲。

只是眼見馬車就要啟動，它還是三步并作兩步，悶悶不樂地踩著車轅跳進了車廂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