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時分,火漆紅印的馬車從東北方來,悄然駛過風車鎮的邊境。
帶著斗篷的男人一手一個拎著昏迷過去的兩人,早早等在晚風吹過的稻田邊。
馬車徐徐停下,寸頭干瘦的男人一個箭步跳下車,黑色長衣上繡著發燙的火焰紋路。
“長官辛苦了。”他行禮后,接過不省人事的兩個家伙,隨手扔進車廂,又伸長了脖子四處張望,“那景姓的呢?”
“留下來了,中央研學士,那是他的權力?!敝軉⑽牡f道。
研學制度于帝國之中盛行已久,借研學之名,行監督探聽之實,偶爾也有高姓大家的年輕人的拿著雞毛當令箭,四處找樂。
也不知道他是看中了什么,偏偏選在這里,想找死也輪不到周啟文去攔著。
“隨便他吧,與我無關?!敝軉⑽纳钗跉?,“來鄉下走走也不錯,應該說幸好來了?!?
“長官的意思是?”
“你見過哪個鎮子里,同一時間內會有超過兩道傳世以上級別的心火存在么。”
“這,不可能吧?!?
“不會錯的,我感覺到了,雖然沒有見到。”
“那,要不要在姓譚的前面插一手?”
男人說道,就高位心火而言,很多情況下,比起火種,原生的異種要更有價值。
“不必,兩道傳世心火罷了,我醒世司還不至于小氣至此,訂好了規矩,就按規矩來?!敝軉⑽霓D過頭,眼中兩道紅光直指善治書屋里坐落的那棵蒼天古樹,隨后忽然改口,“還記的蘇長老賜我的那只七色蛐蛐么?”
“記得,那是靈物,遇到危險的時候顏色會變,聽說那年常州剿匪,長官深陷敵營,胸口連中三槍,這東西的顏色就變成了淺灰色?!?
“沒錯?!敝軉⑽狞c了點頭,隨后長舒一口氣,“然后如今啊,我在這山清水秀的小城鎮里呆了幾天,它的顏色變成了純黑,很快就死了。”
“什么??”
“這個鎮子里肯定藏著什么,我在這里總是有種不好的感覺,十分不好,但卻又說不上來。那姓譚的恐怕不守規矩,始善終者,曾幾何焉——以往的出貨記錄,能核查到么?”
“這個,卑職慚愧。”
“不是你的問題,本來也不是能上臺面的事情。這樣,我記得一個月后,九龍閣的那位李老應該還在晉樂附近,我們以西南大區的口徑請他游山玩水,變相拉他來坐鎮?!?
“那……那位么。”男人吞了口唾沫。
李劍俠,有從龍之稱,帝國元老級人物,傳聞他已經活過數百年歲月,心火活性率超越時代認知,見證過無數被埋藏的隱秘歷史。
這位從龍最后的輝煌,是五十年前的濟水口戰役里,單騎沖入數千人隊伍,孤身一人殺進律陀人的都城,等到帝國士兵在滾滾濃煙中沖入王宮時,只見一地殘肢斷臂匯成的血河里,他獨自坐王座上,把玩著國王的腦袋。
此戰之后,他便斂了殺性。
現世當中還識得這位高人手段的已經不多,但是昔日盤龍之姿傳頌至今日,余威猶在。
請李老來兜底這種事情,實在有些高射炮打蚊子的感覺。
“無妨,大不了就是真的陪他游玩一趟,這一年來各個小鎮的收尾工作問題頻出,據說賓州那邊的無主之地還發生了異種潮事件,死傷過萬。和心火有關的事情,再認真一點也不為過?!敝軉⑽纳钗豢跉?,“我任什么妖魔鬼怪,也叫他翻不了天。”
傍晚,梁思凡獨坐在山崗上,連綿翠綠的山脈被扣上紅漆,也把那枚火紅的日輪切成一道赤線,天地間一片昏暗。
淡銀色的火花順著他的掌心上下翻騰,那雙漆黑的眸子緊盯著所剩無幾的太陽。
他一個念頭之間,天色驟然暗下,黑夜降臨。
并沒有放松,梁思凡深吸一口氣,精神仍在集中。
天色又復昏暗,夜晚降臨前的最后一抹夕陽重新進入視線。
他又做了幾次試驗,一炷香的時間之后,真正的夜晚降臨。
梁思凡終于理解了,消化夜天狗的火種之后自己擁有的新特性。
他能夠到的并不是真的扭轉太陽軌跡,而是改變附近生物的認知。
有點類似于幻覺,并且這份幻覺并不是無限制的,越接近真正天黑的時刻,越容易發揮出來。
他現在的極限,大概只能在日落前十五分鐘實現改變。
眼下已經進入夜晚,如魚得水的感覺再次涌了上來,梁思凡足下使勁咬住地面,泥土呈現出龜裂的痕跡。
下一刻他的身影猶如穿破長空的箭,在黑夜里拉出一道淡淡的虛影。
十步距離只在一個呼吸間。
夜晚的加成,加上心火成長帶來提升,最佳狀態下他一瞬間的爆發力近乎是人類極限的兩倍。
聽起來好像沒什么,但仔細想想,也算是個挺恐怖的數字。
他已經越來越脫離“正常人類”的概念了。
何況,還不止這個。
梁思凡伸出手指,又是一個念頭,晶瑩的水箭從指尖射出,在一聲清脆的響聲里砸斷了小胳膊粗細的枝干。
曾經聊勝于無的東西,現在已經可以作為自己堅實的進攻手段。
唯一的缺陷是在激斗中,他無法同時對金水進行精確操縱,兩個視野疊加在一起,會擾亂他自己的動作。
畢竟不是游戲,沒有人會等你讀條不是。
梁思凡深吸一口氣,腳下一頓,打起了心意六合拳。
雞步騰挪、龍形折身、起勢鷹捉……
拳意飽滿,不單單是外形,昨夜激戰之后,于書上所述的明暗勁道變化他也有所體會。
母拳六藝中,三形小成,而剩下三形,也快了。
說來也奇怪,每每經歷過這種生死之戰后,他的水平就會進步得特別快。
比起“學習”,似乎更像是“回憶”。
再就是今天,和林希兩個人呆在一起的時候,有那么一瞬間,他感覺到自己的心火有種很異樣的變化。
心火能夠反應人的內心,這點在那個被他稱作母親的女人逝去時,體現到了極致。
盡管記憶有些模糊,但他還有印象,那個時候,自己的心火宛若過年時的炮仗發出一連串的爆響,狂亂暴戾,仿佛想要吞噬周遭的一切。
而今天早上的時候,那瞬間的感覺則在另一個極端。
那平靜的心火,好比天上閑云地下靜潭,溫柔而堅毅。
可惜只有那么一瞬,之后與現在,他都再也找不回那種感覺。
那到底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