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思凡很快反應過來,并不是他的視野分裂了,而是憑空多出了另外一個,以那滴金色液體為中心。
他一個念頭,那液體混雜在滿地的雨水當中迅速流動,泥腥、水聲、火光,以那為中心,自己擁有了兩層獨立的五感,一時間甚至讓他有些頭暈目眩。
好在這不適很快褪去,直到這時候梁思凡才反應過來,雖然有些差別,自己竟然某種程度上繼承了那果樹的特性。
那棵被自己吞噬了心火的果樹。
是共性嗎,還是獨屬于自己的異常?
他沒在這個問題上停留很久,腦海中的另一個視野不斷變化。
那滴液體在雨水中的移動速度并不慢,雖然不比奔馬,但頃刻間已經到了那些人的必經路線上。
夜雨中的火光一閃而過,他看見了,頭馬上的兩人,正是善治書屋中的前兩名。
他們顯然沒有經過訓練,依仗心火強化后的身體強行扯著韁繩,臉上寫滿驚恐。
雨越下越大,到處是軟爛的濕泥,加之兩人騎術不佳,很快馬蹄一個打滑,直接將他們甩了出去,落在滿是濕泥的地上。
兩人剛剛來得及抬起沾滿泥水的臉,溫熱的火光已經來到跟前,譚教授舉著燈從馬上輕輕跳下,臉上仍是萬年不變的笑容。
他的身后遠處,依稀可見一輛輛黑漆木箱的馬車緩緩靠近。
“求你了,讓.....讓我們走吧。”張映玉一臉驚恐地哀求道。
“誰不讓你們走呢?你們畢業了,馬上會前往大城市。”風雨里譚教授的聲音沒有一點起伏,“好啦,快起來把臉上的泥巴擦一擦,準備上路吧。”
“騙子!”那名叫楊續青的女孩尖聲駁斥,泥漿從她通紅的臉頰上滴落,像要著火一樣,“我看見了!別想騙我!我看見了!你把王罕殺了!”
“嘖——”譚教授的唇角發出一絲不滿的輕響,他彎下腰,輕輕將提燈放在地上,雙眼靜如死水,“我沒有騙過你們,答應過的事情都是真的,你們會從善治書屋畢業,去到帝國的大城市,在那片廣闊的天地里大有作為,只是——以火種的形式。”
在譚教授話音未落的同時,楊續青眼中發狠,她捏緊五指,通紅的面孔像要漲出血來。
異變突生。
“轟!”
竄天的焰浪拔地而起,熱風吹開漫天碎雨,一道火墻由遠及近向著老人切去,只在瞬息之間。
可是下一秒,那連片的赤焰好似被一只無形的手徒然撕碎,飛揚的火星只一瞬就被雨水澆滅。
冷熱交織中,濃厚的白煙瞬間炸開,阻擋了所有人的視線。
“可惜了,你們的心火畢竟還很稚嫩,所以我想在采摘的時候最好能保證情緒穩定些。何苦呢?楊續青,跟我作對你還早了十年。”
煙氣散去,譚教授瞇著眼睛站在原地,他青筋交錯的右手再次呈現出虛空抓握的姿勢。
不遠處的楊續青呈現放火時的半蹲狀態一動不動,仿佛變成泥塑。
譚教授這么說著,一邊緩緩扭頭。
“是吧,映玉,我想你現在也體會到了。”他嘴角一咧,目光落在左邊那個癱倒在地上的少年身上。
楊續青發難的同時,張映玉的手臂如同蛇蟒般蜿蜒伸長,刀片似的五指一度離老人的脖頸不到三尺距離。
燈火與雨水夾雜下,譚教授的表情格外瘆人。
“沒有人能活著走出風車鎮。”
......
稻田之上,漫天雨水倒映著譚教授腳邊的火光。
他抬起右手,輕輕勾了勾指尖,下一刻那一男一女像是被撤去了堵住嘴巴的塞子,大口喘起粗氣。
“好了,放慢呼吸,慢慢走到我面前來,盤腿坐下。”
他如是說著,笑容再度變得和煦。
聽到他的聲音后,楊續青和張映玉就像木偶那般,動作生硬地走上前來。
“為......什么.......”感受到身上的壓制稍減,楊續青艱難開口道,不甘心的目光像要燒起來。
“為什么?牛羊被宰前也想問,你看有人回答他們么?”譚教授聳了聳肩。
“我們......不是畜生......我們是人!”
“人?”
老人忽然抱緊小腹,在夜雨中彎下了腰,身子不住地顫抖,好似聽見了什么極有意思的笑話。
半晌他才抬起頭,暗紅色的舌尖輕輕舔舐齒縫,“猴子也這么想,外表相似就以為是人了?鎮里鎮外那些異種,我想你們也見過吧,夜天狗、水行人、樹海、花蟲,說不定還吃過他們。知道嗎?他們啊,曾經也以為自己是人。”
“我......我......”兩人的瞳孔緩緩放大。
“你們難道不好奇嗎,心火人人都有,為什么只有你們這些學生會發生變異,甚至因此丟掉小命。那些東西曾經跟你們一樣,是特異心火的持有者,只是隨著成長,他們會逐漸控制不住自己,然后就——‘砰’,崩潰了。要我看,也可以說是還原成真實的模樣。”
譚教授搓著掌心,像在等待什么盛宴。
他抬起一根指尖,虛空戳向不遠處的兩人,露出癡迷的笑。
“你們,就是異種啊!”
面前少男少女的臉上,痛苦與震驚糅雜在一起,幾近扭曲。
“我......我們那么努力......那么努力......”尤其是楊續青,她呆呆地重復,涎水順著嘴角落下,混進雨絲里,兩只眼珠翻到幾乎只剩眼白。
“完美!”譚教授雙掌朝上向他虛托,“別動,別動,拜托你再保持一會,真棒!我最喜歡這知道真相后崩潰的表情了。”
老人仰頭深吸一口氣,神色如癡如醉,皺紋交錯的臉上泛起一陣潮紅。
他不自覺地伸出兩根食指憑空揮舞著,像在指揮一場盛大的交響樂。
“生殺予奪!掌控一切!這感覺真是欲罷不能!所以啊......所以啊!所以我才這么喜歡這份工作!”
片刻過后,譚教授終于低下頭,氣息粗沉。
“不好不好,可不能因為個人愛好壞了工作。”
他舒了口氣,指頭再度輕輕一勾。
面前的一男一女忽然收起崩潰的表情,如同人偶般木訥,緩緩走上前來盤腿坐好。
他們的命運已經被寫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