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遹兒，你有沒有覺得，陛下今天有些反常？”

等司馬衷一回宮，謝玖就向司馬遹說起這個。這是她今晚最大的困惑。

“兒臣也覺得，父皇今天與往日有所不同?！?

“不僅思路清晰，有理有節，還懂得分寸，對母妃和兒臣關心倍至，簡直像換了一個人！”.

司馬遹不免有些困惑。

“是啊，遹兒還記得嗎？你三四歲的時候，陛下都還不知道你是他的兒子?！?

謝玖說到這，好看的眉眼微皺。

司馬遹三四歲的時候，和其他皇子一起在殿上嬉戲。

司馬衷來聽朝，一個一個拉著皇兒的手，還誤以為司馬遹是晉武帝給自己生的皇弟。

直到晉武帝對他說：“這是你的兒子??！”司馬衷才明白過來。

雖然這個烏龍有部分原因是因為，司馬遹經常陪在晉武帝身邊，不常在司馬衷那兒露臉的緣故。

但是，作為司馬衷唯一的兒子，一直到三四歲了，司馬衷還不知道他的存在，說明他不僅對兒子的關心很少，并且實在有點愚鈍過了頭。

今天司馬衷的表現，毫無疑問，判若兩人。

“也……也許，父皇不‘傻’了呢？”

司馬遹突然來了這么一句。

“不傻了？”

謝玖的眼睛有光芒閃過，但很快就又沉寂于眼底。

這怎么可能呢？

“傻”了三十年的人，怎么可能說不傻就不傻了？

謝玖不再胡思亂想。她閉上了眼睛，對著窗外明月，虔誠地祈禱。

“伏惟先帝在天，魂佑晉祚。妾身愚陋，不敢忘椒房舊恩，惟愿陛下圣體康泰，社稷無虞；遹兒得承天眷，無罹禍患；百姓黔首耕織，福祚綿延……妾雖死無憾矣?！?

……

徒步走出東宮，司馬衷抬頭望見明月當空，忽地起風了，有一波雨點灑在他身上，輕輕柔柔。

不知為何，讓他想起謝淑媛貼在他身邊的溫柔，內心感到一陣舒適。

也許，他在這個陌生的世界，也并沒有那么孤獨。

總會有人在身后默默支持他，為他祈福。

他前世郁郁不得志，這一世，不僅僅是為了他自己的生存，也是為了身上流淌的華夏血脈，高祖之魂！

一個人一輩子，能有幾次改寫史書的機會呢？機會到了，他絕不會放任它白白流逝。

司馬衷拍拍肩膀，抖落雨水，繼續前行。

現在他感到自己與這具軀體已經融合得很好了。

不僅能回憶起原主所有的重大記憶，還能感覺到畫面中原主那種朦朦朧朧、模糊不清的濾鏡，就像蒙在眼前的一層水霧。

也許，這正是司馬衷腦子不清醒的表現。

而自從司馬衷接手司馬衷的身體，這層水霧，隨著司馬衷一抹就逐漸消弭了。

一切思路和脈絡都變得越來越清晰，當下各種布局也都按照他的計劃徐徐展開。

……

接下來的日子里，司馬衷過了幾天舒服日子，整日與幾位大臣在宮中遨游。

張華、和嶠倒是沒有來拜訪他，聽大臣說，這幾日張華為了給事黃門侍郎的職位人選，正在與和嶠激辯。

如今，奏折直送太傅府上批閱，司馬衷只需要畫一個“妥”即可。所以沒有重大的事情，一般也不舉行朝會。因此，許多事情，司馬衷并不知情。

“哦？”司馬衷一下子來了興致。

這可有意思，張華與和嶠怎么會突然斗起來？這兩人雖然平時風格迥異，但立場肯定說不上互相對立。

“陛下，是這樣的……”

“廣武縣侯張華，舉薦嵇康之子嵇紹，為給事黃門侍郎，作為陛下的近侍，負責公事的來往傳達?！?

給事黃門侍郎是皇帝近侍。

之所以叫“黃門”，是因為秦漢時的宮門，多漆成黃色。

日暮時分，關閉宮門時，給事黃門侍郎需向宮城方向出入的青瑣門行禮，代表一天的工作結束，因此也被叫“夕郎”。

給事黃門侍郎能夠自由出入禁中，不僅能接觸到眾多朝廷機要，還承擔一部分為皇帝監督尚書事的職能，地位很重要。

“但是，和嶠和中書，卻執意反對。和中書上疏稱：‘嵇紹之父嵇康，逆太祖命。今用其子，又逢新君初立，焉知其心無怨？恐為社稷之患?！?

司馬衷作為歷史系的高材生，當然對這段歷史門兒清。

但這個時候，只能裝傻充楞，畢竟身邊耳目眾多，董猛就在身旁，隨行的大臣中，也難保有楊駿和賈南風的眼線。

司馬衷便繼續問道：“和中書所言是何意？”

一旁的董猛見狀，為司馬衷解說道。

“嵇紹的父親嵇康，當年因為多次抗命，觸怒太祖文皇帝（司馬昭），被處刑身死?！?

“山濤乃是嵇康多年摯友，將其子撫養長大，并舉薦嵇紹為官。當年，群臣亦就此事爭議不已。和中書所言，確有一定道理?！?

“原來如此……無妨，自有太傅為朕定奪?！?

司馬衷點點頭，以一個傀儡的身份，他不適合再問下去。

司馬衷聽到這，已經完全明白了張華和嶠二人的套路。

這兩人，一個唱白臉，一個唱紅臉。

先是由溫和派張華提議。

然后在楊駿抉擇利弊、權衡人選之時，讓剛剛得罪過太傅楊駿的“刺頭”和嶠上奏來反對。

正所謂“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氣頭上的楊駿，很有可能為了壓制和嶠的意見，而選擇張華的人選。

如果單單只有張華舉薦，因張華并不是楊駿的親信，對于這樣一個重要官職的人選，楊駿有不小的概率會反對。

但是，和嶠對司馬家一直忠心耿耿。如果和嶠嚴厲反對這個人選，那就說明這個人選，要么對大晉朝的忠誠較低，要么他的能力水平不行，總之，是很有缺陷的。

對于司馬家而言有缺陷的人選，對于楊駿，便是一個可以接受的人選。

“好兩個老頭子?！彼抉R衷在心里暗夸，這兩位老臣果真有手段，姜不愧是老的辣啊。

如果沒有他們二人，以司馬衷目前的實力，想推動一個重要大臣上任，那真是比登天還難。

賈南風剛剛一個發怒，就把自己府上的奴仆全部換了，自己連一句話都說不上。

往后，如果能有嵇紹這樣的忠臣常伴左右，自己平日里也能安心許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