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讓文將軍替董公公收攏尸身，好生安葬了吧。”

司馬衷別過頭去，裝作因為傷心，不想再提的樣子。

“陛下莫要傷悲過度了，保重好圣體呀！先隨臣弟離開這血腥之地。”

楚王司馬瑋伸出手，親自攙扶著司馬衷上了馬車。

楚王司馬瑋隨后又呼來宦官，吩咐道。

“待陛下回了太極殿，記得要為陛下沐浴更衣，洗去這一身血污。”

“……嗯？”司馬衷腦中一個激靈。

此情此景，恰如彼時彼刻。

有一句話已經冒到了喉邊：

“此董公公血，勿去！”

此時，他是不是應該這樣說？

司馬衷原本演得很投入，正上頭著呢。

差點脫口而出。

但好在司馬衷還時有理智的，翻了個白眼，忍住了。

畢竟董猛實在不配。

董猛沒有以反賊之名死去，已經很僥幸了。

可不能倒反天罡了。

見司馬衷眼珠子轉溜溜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楚王司馬瑋便說道：

“陛下先回宮休憩幾日，調養心神。”

“過些日子，臣弟在華林園為陛下設宴一場，以滌穢辟邪，可乎？”

司馬衷沉吟片刻，心中暗想。

幾天之后，朝堂最新的局勢也便浮現得差不多了。

到時候，正好與楚王等人會上一面，試試他的態度，倒也是必要的。

于是便說道：

“嗯……那便依楚王。”

楚王清點好士卒、交代好下屬，便先行離去了。

司馬衷則隨著一干宦官，回到了太極殿。

只是這些宦官里，已經沒有熟悉的董猛身影了。

這個如影隨形，既是監視、也是陪伴司馬衷的大宦官，已然在司馬衷的劇本里悄然“謝幕”。

……

顯陽殿。

月色被烏云遮住了大部。

盛夏夜晚的微風也幾乎停止了。

兵變結束不過一刻鐘。

便有宦官匆匆進來稟報消息，面有喜色。

“皇后娘娘！楚王事成了！”

賈南風原本緊皺的眉頭，一下子舒展開來。

半靠在鳳椅的身體，也忽地坐直了。

“如何！？”賈南風急急呼道。

意思便是要聽細節。

“楚王率兵占據司馬門，東安郡公占據云龍門，封鎖了宮中兵變消息，阻止外營兵入內。”

“關內侯和孟中郎、李中郎等人帶兵夜襲楊府，楊駿、楊珧、楊濟皆當場身死！”

“楊府其余人口一并滅絕，楊駿三族業已夷平！”

宦官伏跪在地，但將雙手作揖高舉過頭頂，一口氣說完。

語氣中溢滿成功的喜悅。

“好！好！好極了！”賈南風拍手道。

此次兵變，也不知道是楊駿太麻痹大意，還是自己謀劃得過于嚴密。

竟然如此順利！

于是賈南風又問道。

“可有什么損失？”

“除了攻占楊府之時，麾下的兵卒有個別傷亡外。”

“其余傷亡的，便是董猛董公公在楊府被楊駿偷襲刺傷，不治身亡！”

“董猛嗎？”賈南風臉色一暗。

“蠢材！竟然如此愚蠢！怎地會被楊駿這樣手無縛雞之力的老頭兒偷襲……”

賈南風的鼻子里，輕嗤出一口氣。

雖然折損了一員得力助手。

但此次的戰果，還是異常豐碩。

“以董猛的一條命，換來三楊倒臺，楊駿夷滅三族……”

“劃算！太劃算了！”

賈南風拍著手叫好，心情絲毫沒有受到影響。

顯然，她還沒從事成的興奮勁頭里回過神來。

因此完全忽略了此事的蹊蹺，也沒有詢問細節。

“既然楊黨的勢力已經被消滅。那么今后，朝堂當由本宮和司馬瑋共掌。”

“只是，司馬瑋雖為宗室，但乃一黃毛小兒，明顯資歷不足，難以服眾。”

“若是本宮此時獨斷朝堂，也唯恐大臣們心中不服。畢竟先帝臨終前，乃是托命于汝南王司馬亮和楊駿。”

“既然汝南王這老匹夫依然健在，恐怕，還是應該征召他來主持朝堂……”

“只有如此，才不會激起朝堂反對。并且，又能夠在暗中積蓄本宮的勢力，蓄勢待發！”

賈南風的眼底閃過一絲狡黠。

“傳令下去，明日一早，便舉行朝會！本宮要親自主持。”

……

太極殿。

殿外，圓月高懸，鳥噤蟲鳴。

此時已是深夜。

司馬衷則端坐在太極殿正中。

享受著這一份難得的清靜。

和來之不易的自由。

“爽！”

“以后召喚嵇紹議事，再也不用偷偷摸摸叫到御榻前。”

“或者借口要去華林園散步游園了……”

司馬衷興奮得一個人在御榻上打起滾來。

不受賈南風監視的感覺真好！

下一步，他還要把太極殿的下人全部更換掉。

以防其中，出現下一個“董猛”！

但這同樣需要一個契機。

不可操之過急。

雖然董猛已經不在，但太極殿依然是賈南風的勢力范圍，貿然換人會引起賈南風的懷疑。

此次事變之后，朝堂權力格局頃刻間發生了翻轉。

演變成了多方勢力大亂斗。

賈南風、楚王司馬瑋、東安郡公司馬繇這幾位發動政變的“功臣”，自然不必說。

他們肯定會因為此次顯赫的功勞，成為朝堂上炙手可熱的權力新貴。

并且，這三人還不是同一個派別的，各有各的打算。

而朝堂之上，原本就有汝南王司馬亮和太保衛瓘。

楊駿專權的危機既然已經解除，老臣們定然也要重新出山。

司馬衷思來想去，決定等明天一退朝，就召嵇紹過來議事。

而在這陰云蔽月之夜。

嵇紹同樣也輾轉反側，無法入眠。

他剛從府上得知，今夜文鴦將軍已經發動事變，成功誅滅了楊駿一黨。

弘農楊氏在大晉朝堂上的勢力，被徹底拔除了。

嵇紹不禁暗暗為陛下的脫困，感到高興。

至于陛下的這一計劃，嵇紹自然是知情的。

那日宴會的晚上。

文鴦一從陛下御榻前回去，嵇紹后腳便進入陛下房內，與陛下徹夜商議。

雖然多是陛下在說，嵇紹聽著。

但嵇紹不免覺得，此計劃實在過于神奇。

以至于嵇紹感覺，陛下好像是開了“天眼”一樣。

竟然能熟悉朝中每個人的性格和動機。

甚至，能在一定程度下，預判此人的下一步目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