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因有三！”司馬衷繼續說道。

“其一，秩序因果也。自古以來，外戚干權便沒有過好下場，前漢王莽、后漢梁冀，便是先鑒。”

“我大晉立國之初，便與士族共治天下。楊駿專權，必然打破這一制度平衡。要不了多久，就會遭受門閥士族的集體攻伐，反噬而亡。”

“其二，豺狼相殺也。楊、賈兩家同為外戚。皇后賈南風一向善妒，不能容人，兩家的勢力范圍已經開始重疊，一山豈能容二虎？”

“弘農楊氏和平陽賈氏早晚必有一戰，或是淘汰其一，或是兩敗俱傷。屆時，朕施以‘驅虎吞狼’之策，便能坐收漁翁之利。”

“其三，大意輕敵也。”

“朕在深宮蟄伏數十年，群臣甚至父皇，都以為我昏聵不理政事，更不要談及有何心計。”

“對朕沒有防備，就好比將最脆弱的腹部展現在朕面前。只要瞄準時機，便能將其一擊必殺！”

司馬衷目光炯炯。

只這一瞬間，嵇紹似是恍了神。

像是看到，宮城的刀光劍影和火光之中，陛下一人屹立于廢墟之上，撿起尸堆中缺了一角的傳國玉璽，輕撣其上的灰燼和血跡……

司馬衷陛下，竟有如此奇才。

嵇紹抹抹額角的冷汗，在心底慶幸。

幸好，這是吾主。

如果這樣的對手是自己的敵人，那實在是令人感到畏懼……

“嵇卿，為了實現朕上述所說的宏偉霸業，朕現在有一個重大的任務，要交給你。”

司馬衷話鋒一轉，語氣嚴肅。

“陛下請講，微臣一定竭盡所能，為陛下辦成！”

嵇紹心跳驟然加快，剛剛已經稍微領略了陛下的智慧與謀略。雖然只是陛下廣袤藍圖的冰山一角，但已稱得上是“驚鴻一瞥”。

如今這是陛下交給他的第一個任務，會是什么樣的任務呢？

“朕要你幫朕去拉攏一個人。”

“原前將軍文欽之子，關內侯文鴦！”

文鴦？

嵇紹陷入沉思。

此人在大晉朝倒是家喻戶曉，以驍勇善戰聞名天下，但在大晉朝堂并不是什么熱門的人才。

文鴦早年和父親文欽效力曹魏，因為反對司馬家，兵敗后投奔了吳國。后來文欽因為內斗被殺，文鴦只得重新投靠了司馬家。

文鴦歸晉后，表現倒是很好。率軍大破了西部鮮卑首領禿發樹機能，一時名震天下。

這一戰令大晉舉國沸騰，文鴦也立下了汗馬功勞，但他的仕途卻并沒有因此步步高升。

一向很能容人的司馬炎，見了文鴦一面后，相當不喜歡他，隨便找了個理由就把他給免官了，只保留了爵位關內侯。

估計，這哥們心里也是非常郁悶。

嵇紹對文鴦印象倒是不錯，于是很爽快地答應了下來。

“諾。微臣定不負陛下的厚望，為陛下取得關內侯的支持！”

司馬衷笑笑，“你們有許多共同點，朕相信關內侯會對你有好感。朕會為你們制造一些正當見面的機會，卿到時候只要把握機會即可。”

經過司馬衷這一提醒，嵇紹才突然意識到，為何自己會對文鴦印象不錯。

因為，自己和文鴦的父輩都曾效忠曹魏，身上都背負著“污點”，都無法融入以家世身份定等級的晉朝朝堂，郁郁不得志。

可以說，他和文鴦兩人，簡直是難兄難弟。正因如此，由他去拉攏文鴦，必然是事半功倍！

“陛下的眼界，竟然高到這種地步……”

嵇紹心中對陛下的佩服又多了幾分，心底那份激動難以抑制。

不僅如此，陛下選擇拉攏像他們這樣的寒門士族，而沒有貿然與那些勢力正旺的元老勛貴接觸，就說明陛下的心計，絕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當前的朝堂，分為外戚和高門士族、寒門士族。

外戚便是弘農楊氏、平陽賈氏，兩家獨大。這兩家正沉迷弄權，是陛下的最大敵人，自然不可能拉攏。

高門士族則是西晉建立之初的元老勛貴們，比如太原王氏，河東衛氏、裴氏。

他們在朝中盤踞已久，勢力錯綜復雜。如果能拉攏到，固然能提供很大的支持。

但是，陛下現在勢力尚弱，與高門望族合作，肯定會處于弱勢，反而可能被他們所操縱。

弄不好，還會滿盤皆輸。

而像自己和文鴦這樣郁郁不得志的寒門士族，才是最適合拉攏的目標。

想到這，嵇紹不禁感慨。

陛下究竟是如何在滿朝文武中，精準地發掘這些，既有才學，又適合拉攏的人才呢？

簡直就好像先祖托夢，或是神仙給出了旨意一樣！

司馬衷眼見嵇紹時而驚訝，時而恍然大悟的神情，不禁覺得好笑。嵇紹也是有才學之人，只要稍加思考，肯定能領悟自己這番選人、用人的奧妙。

眼瞅嵇紹的反應，司馬衷不僅不覺得奇怪，還在心中暗笑。

這才哪到哪啊？

朕的百般手段，你還沒見識過呢……

為了避免引人注意，兩人在御榻中沒有私談多久，不多時就走出了宮殿，來到園林中游玩。

兩個人如果在私密的地方密談許久，倒是顯得鬼鬼祟祟了。

但是，在許多人都能看到的戶外交談，大多會認為，嵇紹不過是正常履行公務，而陛下，也不過是和臣子正常交往罷了。

一整個下午，嵇紹都在皇宮中陪著司馬衷游玩皇家園林“華林園”。

此園林原來是東漢時期的御花園“芳林園”，曹魏時因避齊王曹芳的諱，因此改名“華林園”。

魏文帝曹丕在華林園內引洛河之水建成“天淵池”，又在池中修筑“九華臺”。

魏明帝曹叡則在華林園內以土石堆筑“景陽山”，種植松竹草木，捕捉禽獸放養其中。

晉武帝司馬炎曾數次在華林園中舉行慶典、與群臣宴飲賦詩。

如今，自己和名臣嵇紹在此游樂賞玩。

司馬衷終于覺得。

自打穿越過來之后，自己也算是享受了一回君王的福利待遇了。

司馬衷和嵇紹正游著。

忽見池中央，有一高臺建筑。

此臺長寬約數十米，高三層。底部臺基由青石壘成，青石上雕蓮花、忍冬。上層建筑以木構為主，梁枋繪制有彩畫。屋頂是朱紅柱梁配青黑檐角，局部貼有金箔，盡顯帝王貴氣。

有不少舞女模樣的人和宦官正往返其中。

“此臺是何用處？”司馬衷有些好奇，便向董猛發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