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還是沈瀲秋第一次來到裴闕開的教坊司。

前世，裴母說裴家女眷應該安分守己，不能來這種煙花巷柳，等到裴闕把她帶出府，便直接入了皇宮。

青瓦紅磚下，一排垂柳遮住了院里的春光，頗有點世外桃源的意境。

守在門口的小廝見到黑玉，立馬明白站在他身側的，就是傳說中令當家的破了戒，讓他接受兼祧兩房的沈瀲秋。

他趕緊迎上去，笑著作揖，“二爺在內院等您。”

沈瀲秋朝他點了下頭。

她委實不想靠近裴闕，但為了完成任務，為了活命，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她也在所不惜。

沈瀲秋回憶前世，丞相府其實一直都知道夕顏誕下了皇子，卻不知夕顏將他藏在了何處。

丞相暗地里派出不少暗哨尋找。

終于將目標鎖定到了裴府。

可惜只剩下兩個選項，丞相卻押錯了寶，覺得裴云是夕顏的遺腹子。

丞相的理由很簡單，裴云一直聲稱體弱多病，除了幾年前參加了一次科舉外，鮮少拋頭露面，而且裴家父母對他寶貝的打緊。

相較而言，裴闕從入伍，被派到邊關，到回京經商，裴家都不聞不問。

裴家不可能冷落皇子，這可是他們未來飛黃騰達的入場券。

丞相十分確定，裴云只是在裝病藏拙，實則精于心計，一心等著踏入東宮。

所以，前世裴云和錦堂私奔后，丞相便以為裴云要去聯系京城外的私軍，立馬派探子隨時監視他們。

他的注意力全在裴云身上，根本沒注意到裴云已經集結埋伏在京城各處的羽林衛，殺入東宮，給太子安了個莫須有的謀逆罪名，然后砍下他的頭顱，獻給皇上。

借此成為太子。

今世，從沈妝妝之死，到裴云沒有失蹤，發生了太多變數。

沈瀲秋跟著小廝進入內院，被蒙上眼睛，左繞右繞進入偏房。

忽的，身側生風，空氣中多了道熟悉的雪松香。

是裴闕。

“只有外人，才需要蒙住眼睛?！?

他一步步走向沈瀲秋，抬手要摘下她覆著眼睛的綢布。

沈瀲秋攔住他。

“還是這樣吧?！?

說著，沈瀲秋握緊裴闕的手，示意他帶她走。

這段時間，兩人完全處于冷戰狀態，除了床榻那些事，再無交流。

沈瀲秋無法為了任務，突然裝作很關心裴闕。

能來這里，已經是她最大的努力了。

裴闕眸光沉了幾分，手掌驟然收緊，腕間佛珠硌得沈瀲秋生疼。

伴隨著石門緩緩移動的聲音，裴闕的聲音拂過耳畔。

“小心臺階。”

沈瀲秋小心翼翼探出腳，還是錯估了距離，所幸裴闕一把扶住她的腰帶。

“十幾個臺階，這么走可太慢了?！?

說罷，裴闕打橫抱起沈瀲秋進了密室。

沈瀲秋摘下綢布，只見密室燈火如晝，墻上掛著繪制精密的東宮布防圖，案頭堆著羽林衛的朱批。

裴闕坐在太師椅上，沈瀲秋順勢坐在他的大腿上，任由他將沾著朱砂的狼毫塞進她掌心，握著她的手在名冊上勾畫。

“你還記得嗎？過幾天，就是我殺入東宮的日子?！?

他修長的手指捏著沈瀲秋的下頜，力道不輕不重，卻足以讓對方被迫仰起頭。

沈瀲秋的睫毛微微顫抖。

望著裴闕眼中那抹熟悉的癲狂，恍惚間仿佛又回到了十年前那個雨夜。

“我還記得……”

裴闕的聲音低沉如刀鋒刮過寒鐵。

“當時我身著一身血衣回來，你縮在廊柱后發抖，連裙角都被泥水浸透了。”

他的拇指摩挲著沈瀲秋的唇角，笑意森然，“我故意讓那太子的血滴在你腳邊，你連呼吸都屏住了……對嗎？”

沈瀲秋喉結滾動，記憶如毒蛇般纏上心頭。

那時的裴闕剛肅清謀逆反賊圖殺了太子一家，玄色錦袍浸透鮮血，連發梢都凝著暗紅的血珠。

他踩著尸山歸來，卻在見到蜷縮在角落的自己時，露出近乎溫柔的詭異笑容。

“你總愛用往事折磨我。”

沈瀲秋偏頭想躲開他的觸碰，卻被更用力地按回到他的大腿上。

堅實的大腿肌肉硌得她發疼，如同這些年被裴闕親手刻進骨血的烙印。

裴闕忽然低笑出聲。

他俯身貼近，溫熱的呼吸裹挾著雪松的香氣。

“怎么能叫折磨？那是我第一次發現，原來有人連恐懼都美得像幅畫?！?

他的指尖劃過沈瀲秋頸間淡青的血管。

“就像現在，你明明很厭惡我，卻又不得不蟄伏于我?！?

沈瀲秋閉了上眼。

密室的不知從哪里滲出絲絲寒氣，讓她不由自主的發冷。

每一次殺戮都像在靈魂上纏一道絲線，如今早已結成掙不脫的繭。

“是啊?！?

沈瀲秋睜眼，眸中泛起譏諷。

不等她再次開口，裴闕已掐住他的雙頰。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頜骨。

沈瀲秋嘗到唇齒間的血腥味，卻倔強地不肯示弱。

直到裴闕的拇指探入他口中，重重按在柔軟的舌面上。

“噓?！迸彡I的聲音溫柔得令人毛骨悚然。

他忽然松手，轉而撫上她泛紅的臉頰，“從你我共同殺了沈妝妝那日起，你早與我一樣……”

他的指尖描摹著沈瀲秋的眉骨，“成了手上沾血的劊子手?！?

窗外傳來更鼓聲，沈瀲秋借機推開裴闕的手。“父親要納錦堂為妾，七日后過門。”

裴闕挑眉，嗤笑一聲，“讓沈錦堂委身六十老翁，比直接殺了她更誅心。”

“這不正是你教我的么？”

沈瀲秋起身，“用恨意織網，讓仇敵自相殘殺?！?

燭光在蒼白的臉上投下詭譎陰影。

“裴云和錦堂用私奔能毀我了我的前世，我便用背叛和猜忌毀了他們的今生”

裴闕眼中暗流涌動，他抓起沈瀲秋的手按在自己心口，隔著錦緞都能感受到劇烈心跳。

“我就說，我們很般配，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沈瀲秋不知不覺已經有了裴闕的思想和價值觀，甚至連行動都有點像他了。

這一點，是裴闕喜歡的。

他希望自己能影響沈瀲秋，希望自己能融入她的骨髓。

那么即便他離去，沈瀲秋這輩子也不會離開名為裴闕的烙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