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弋在失重中嘗到鐵銹的味道。

墜落持續的時間超越了物理法則的束縛，仿佛有人按下了時空的暫停鍵。

當他終于撞上了某種膠質緩沖物時，后頸傳來類似水母觸須的冰涼觸感。

方戈睜開被血痂黏住的眼皮，映入眼簾的是個直徑三十米的球形空間，艙壁流淌著與黑色石碑同源的星芒脈絡，像無數條發光血管在輸送整個宇宙的脈搏。

他看見了父親遺留的機械表懸浮在臉前，裂紋斑駁的表盤滲出幽藍色液體。

這些液體在艙底匯聚成莫比烏斯環的圖騰，每滴墜落的藍液，都在地面激起漣漪狀的記憶殘片；

他看到五歲那年暴雨夜，父親渾身是血沖進家門，將這塊表塞進他手里時，表鏈上沾著某種紫色結晶體的碎末。

“認知濾網解除完成。”

方戈手上的指環突然收緊，金屬表面凸起細小的逆鱗刺痛皮膚。

方弋這才驚覺自己正坐在由人類顱骨熔鑄的王座上，那些空洞的眼窩里搖曳著蒼白的靈魂之火，下頜骨開合間發出竊竊私語。

當他試圖起身，發現每個關節都被半透明的神經束纏繞，這些泛著珍珠光澤的絲線另一端連接著艙壁的星芒血管。

腕表滴落的藍色液體腐蝕著王座，被侵蝕的顱骨發出嬰兒啼哭般的尖嘯。

方弋突然想起三年前在武道圖書館禁書區翻到的《寰宇刑具考》，其中記載的“魂喰王座”與眼前景象完美重合，傳說這是高等文明用來審訊星核盜賊的刑具，每個鉚釘都釘著被吞噬文明的墓碑。

震耳欲聾的轟鳴從頭頂傳來，球形空間頂部漸變成透明材質。

方弋仰頭看見考場廢墟上方，十七道暗金光柱如同囚禁天穹的牢籠，將血月切割成破碎的瑪瑙。

光柱交匯處，直徑超過十公里的青銅巨門正在成型，門扉表面的浮雕讓方弋渾身血液凝固——那是放大百萬倍的人類DNA雙螺旋結構，每條堿基對都由不同種族的尸骸拼接而成：精靈的斷翼串聯著機械士兵的殘肢，龍族的脊椎纏繞著蟲族女王的產卵器。

門縫滲出的黑色物質落地即化作瀝青狀怪物，某只類人生物拖著熔化的下半身爬過廢墟，用七根手指的利爪在地面刻出楔形文字。

方弋突然捂住右眼，虹膜在灼痛中裂變成三重瞳孔，那些扭曲的文字在他視界中自動翻譯：

【觀測者編號097已投放】

【文明火種污染度39%】

【處決協議啟動倒計時：71:32:17】

“別看那些譫妄銘文！”指環迸發的星光如銀針刺入太陽穴，“你的松果體正在超頻解析古神語系。”

劇痛中方弋瞥見準考證懸浮在身前，原本印著考場號的區域，此刻浮現出母親年輕時的證件照。

照片里的母親穿著從未見過的銀白色制服，左胸徽章上纏繞量子玫瑰的劍刃圖案，與他手背的星芒印記如出一轍。

背景里若隱若現的青銅星圖，竟與考場石碑的投影完全吻合。

球形空間突然傾斜，方弋順著艙壁滾落到弧形觀測窗前。

血月此刻膨脹到原先三倍大小，月球背面的環形山在指環強化的視力下纖毫畢現——那些根本不是隕石坑，而是某種超級文明留下的機械傷痕。

直徑百公里的齒輪組正從裂縫中升起，十二條暗物質鎖鏈纏繞著青銅巨棺，棺蓋上插滿斷裂的文明豐碑：有瑪雅人的水晶頭骨鑲嵌在蒸汽飛艇殘骸上，有亞特蘭蒂斯的波塞冬三叉戟刺穿星際戰列艦的核反應堆。

“月球...是囚籠？”

方弋的聲帶因過度驚駭而失真。記憶閃回到初中天文課，那個總是醉醺醺的老教授曾指著月相圖說：

“你們看到的環形山陰影，在某些頻率的電磁波下會呈現規整的幾何圖形......”

指環突然劇烈震動，警報聲與記憶里母親哼唱的安眠曲詭異地重疊。

方弋看到自己滲血的掌心正在碳化，皮膚如風化的紙頁剝落，露出下面流動的星沙。

這具身體仿佛正在經歷宇宙尺度的解構重組，每個細胞都在尖叫著要回歸創世星云。

“基因鎖第一階段融合率61%...警告...檢測到夜魘族基因污染...”

球形艙壁外傳來指甲刮擦玻璃的聲響，方弋轉頭看見數十只人面蝠翼的生物正在啃噬防護罩。

它們額頭鑲嵌著準考證碎片，其中，某只眼球突然180度旋轉，用班主任王老師的聲音呢喃道：“好學生應該永遠留在考場...”

另一只蝠翼展開后竟是全部寫滿公式的考卷，微積分符號在翅膜間流動著，成為了詛咒的圖騰。

方弋踉蹌后退，后腰撞上某個金屬物體。

那是監考導師被腐蝕的玄鐵戒尺，此刻，尺身鐫刻的《正氣歌》殘缺文字突然活化，如金鱗小蛇般游入他的掌心。

海量武學精要轟入腦海，方弋本能地揮動著戒尺，星光自指環流瀉而出，在尺尖處凝聚成三寸劍芒。

首只撲來的怪物在一瞬間被劍氣斬斷翅根，裂口處噴涌出高考模擬卷的紙頁。

方弋踩住一張飄落的數學卷，看到自己的筆跡正在自動解答壓軸題，而答案逐漸扭曲成銀河坐標：

“ RA13h25m27.4s，Dec-47°28′02″”。

“它們在通過你的思維回溯母星坐標！”指環女聲首次出現情緒波動，“切斷你的思維！現在！快點！”

方弋的手不受控地按在艙壁，星光脈絡逆流進體內。

球形空間開始坍縮，防護罩與青銅巨門溢出的黑霧接觸，爆發出超新星般的強光。

在意識模糊前的瞬間，方弋透過裂隙看到白衣女子立于月球巨棺之上。

她腕間的月牙胎記在真空中泛著微光，素手輕揚間，方弋懷里的機械表投射出全息界面：

【時空錨點已記錄】

【文明觀測者·白璃（第427次輪回）向弒神者致意】

【提示：小心你信任的每一個人！】

當方弋在燃燒的廢墟中蘇醒時，灰白骨灰雪正紛紛揚揚落下。

某片落在準考證上的骨灰顯露出母親的字跡：“跑！去東海市臨淵路177號！”

墨跡中夾雜著星空藍的結晶，那是父親陣亡通知書上同樣的星際塵埃成分。

震耳欲聾的咆哮從頭頂傳來，青銅巨門已完全洞開。

門后旋轉的獵戶座星云中，九顆被鎖鏈纏繞的恒星正緩緩浮現，每顆恒星表面都映照出他的死亡終局——被蟲族女王吸干腦髓、在反物質炸彈中氣化、遭摯友從背后刺穿心臟......

最后的畫面里，白衣女子淚落成星，用發簪刺入他心臟時，發間墜著的正是母親照片里那枚量子玫瑰徽章。

方弋的視網膜殘留著發簪尾端的刻字：To my beloved observer（致我摯愛的觀測者）。

當他想看清更多細節時，地面突然竄出瀝青觸須纏住腳踝。

指環迸發星光斬斷觸須，他在廢墟間狂奔，每一步都踩碎鏡面般的地表——那些碎片里映照的已不是他的倒影，而是某個額生豎瞳、背展光翼的類神存在。

臨淵路177號的銅牌在三百米外閃爍，銹跡斑斑的門牌號下用血寫著小字：

“當心活著的死人！”

方弋握緊戒尺撞碎玻璃門，身后追來的瀝青怪物在門檻外急剎，仿佛有一道無形的屏障阻隔著。

櫥窗里蒙塵的泰迪熊玩偶突然轉動眼珠，用母親的聲音說：“去地下室吧，孩子，真相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