淅淅瀝瀝的,那天似乎下著雨。
空氣中帶著些許灰塵味,院子里的花兒葉兒落了滿地。
她搬了根小板凳坐在滴著水的屋檐下,望著院子外面。
院子外面有另一個院子,從這恰好能看見對面院子的一小片青瓦和里面里探出的一大團槐花。
父親上集市去了,還沒有回來,下雨天,盛蘭和盛棠不會來找她玩,她就坐在那,對著對面的院子發呆。
對面的院子是荒廢的,玩耍時,她無意瞥見過里面荒蕪的雜草。
草叢里常有些窸窸窣窣的響動,她每次想去看,父親都會說,里面有蛇!不準去!
她想著,里面有一棵大槐樹,一座黑色的小房子,后院又是什么樣呢……可能和她家一樣有一口井,也可能有一窩野兔。
是什么呢?今天父親不在家呢……
她總是這樣,鬼使神差地,撐了一把鵝黃色油紙傘,就往對面院子走去。
對面院子的門虛掩著,有一條挺寬的縫隙。
她沿著縫隙小心地往里看,她看見,稀疏的槐花后,漆黑的屋檐下,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正倚坐在屋外墻邊,用兩片葉子吹出鳥鳴的聲音。
她望向他,他也望向她。
他眼中帶著像是對故人的眷戀,無比溫柔地輕輕一笑,像是已等候多時。
幾片樹葉從她視線中滑落,對于他的記憶也越來越模糊。
她記得她跨入了那個院子,少年坐過的長凳上落了厚厚的灰,還有蛛網。
屋檐上的燕子死了,可是槐花的香氣掩蓋了一切。
她想觸碰他,可是她碰不到。
他穿著青色的外袍,草綠的內襟,隨意系了一根褐色布條作腰帶,不到肩長的淺棕色頭發隨意披著,輕輕搖曳,赤著雙腳,好像感覺不到寒冷。
他戴著一對很美的耳墜,像兩片被風吹起來的幾片金色的樹葉。
對。金色樹葉的耳墜。
眼前的,被藏在深海的,妖魔鬼怪的府邸。
大堂里唯一的小臺上,不加雕飾的棺材沒有蓋,就像是等待著遺忘他的少女前來看望。
青袍綠衣棕發、耳墜,靜靜地包裹著陳年的尸身。
薄如蟬翼的皮膚癡纏著被吸噬干涸的肉身,深凹如溝壑的面孔留盡了歲月貪婪的吻痕。
沒有一絲一毫的恐懼,只有一種交織著愧疚與思念的淤塞情感。
“風冥,我好想你。”
姬瑤樂也不知道為什么,口中下意識就喊出了這個名字。
她輕輕拉起尸身霜枝般的手,沒有任何溫度,可是她記得,那似乎是亙古的往事,這雙手曾飽滿熾熱。
她記得也就是這雙手一次又一次溫和地抬起她的長發,在沒有太陽的清晨為她編發。
也是這雙手在虛無的深淵之上將她托起,在熔巖爆裂之時將她拉到身后,輕輕撫過她的臉頰……然后,然后……
她的心忽然萬般揪痛,輕輕跪到它旁邊,將它抵住自己的額頭,呼吸劇烈起伏,淚水如斷線一般流不止。
可是,你到底是誰,我為什么想不起來呀!
沉寂的大堂,無言的深海,只剩下姬瑤樂持續的慟哭,許久,許久,才平息。
直到回到岸上,她才發現,那只枯骨纏紗的手送給她的禮物——手心一小片樹葉的印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