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州，下邳。

徐州這地方，總得來說還是很安逸的。

曹豹將鐵槍重重插在校場夯土上，接過親兵遞來的汗巾。

夕陽將他的影子拉得老長，遠處傳來伙夫們準備晚膳的鍋勺碰撞聲。

“將軍，有你的信。”副將快步走來，捧著一方錦盒，“來人說是…溫侯親筆。”

曹豹的手在半空中頓住。

汗巾掉在地上，揚起細小的塵土。

他盯著那錦盒，絳紫色緞面繡著并州狼首紋，正是呂布的標志。

“送信人呢？”

“留下信就走了。”張闿壓低聲音，“說溫侯囑咐，請將軍獨自閱看。”

曹豹鼻翼微動。

呂布來信？

實在奇怪！

自己與他向來沒什么交情，怎么來信來了。

他解下護腕扔給親兵，抓起錦盒大步走向箭樓。

木梯在腳下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頂層的哨兵識趣地退了下去。

錦盒銅鎖“咔嗒”彈開的聲響在寂靜中格外刺耳。

曹豹深吸一口氣，取出那卷雪白的蔡侯紙。

紙面觸手生涼，展開時發出沙沙輕響，仿佛毒蛇游過枯葉。

…

「豹兄臺鑒：

久聞兄臺之威名，去歲彭城之戰，兄臺以三千弱旅阻袁術大軍十日，真乃當世之良將也...」

曹豹的指節泛白。

沒想到…這呂布如此客氣。

呂布可是大司馬，那是溫侯啊！

如此人物，竟然知道自己這無名之將？

當然了，曹豹也不能說無名之將，在徐州里頭還是有些地位的。

但…

和呂布相比，那絕對是差遠了。

穩了穩心思，曹豹接著看下去。

「當今天子蒙塵，正需兄這般忠勇之臣。布不日將上表朝廷，舉兄入朝...」

“入朝？”曹豹喉結滾動。

入朝可不是簡單的說法。

入朝…通常說法，可以開府治事，佩金印紫綬。

他的目光黏在那兩個個字上，直到夕陽余暉將紙面染成血色。

箭樓下的馬廄傳來戰馬嘶鳴。

曹豹猛地驚醒，發現信紙背面還有一行小字：

「聞下邳城西有白檀古木，其下清泉甘冽，愿與兄共飲于月下。」

下邳在徐州北部，確實是可以見見面。

呂布來也容易，自己去也方便。

不過…冷汗順著曹豹的脊梁滑下。

城西那片白檀林，正是下邳護城河暗渠的入口！

去年暴雨沖垮石壁，還是他親自督工修繕的。

此事絕密，呂布如何得知？

這曹豹倒是誤會了，呂布只是看地形，選了這么一個有些“情調”的地方而已。

“將軍？”副將在樓下輕喚，“陶使君派人來問城防布置...”

曹豹急將信紙揉成一團，又驚覺不妥，慢慢展平折好。

“告訴使君，一切如常。”曹豹下樓時拍了拍副將的肩膀，力道大得讓對方齜牙咧嘴，“對了，最近我要看看西門情況，此處防務，我親自來做。”

副將不疑有他，便微微點頭，下去辦事。

回到府邸，曹豹命人緊閉院門。他在燭火下反復研讀信件，發現“入朝”四字的墨色略深，像是寫完后特意描過。

銅鏡中映出他扭曲的面容。

三分惶恐，三分激動，四分貪婪。

“好個呂奉先...”曹豹冷笑出聲，取出一張薛濤箋，筆鋒卻懸在半空遲遲未落。

窗外傳來打更聲，燭淚在青銅燭臺上積了厚厚一層。

不知不覺，竟然到了天黑。

其實曹豹也知道大概怎么回事，眼下呂布得了兗州，只怕是想與徐州交好。

而要交好，總歸要選一個突破口。

最終他寫下「溫侯鈞鑒：豹一介武夫，豈敢當...」，又狠狠將紙揉爛。

改寫成「蒙君厚愛，愿效犬馬...」后仍不滿意。

第三封信干脆只有八個字：

「白檀月影，靜候君來。」

這寫的像是個小女子等待心上郎君的架勢，卻也是表明了心意了。

…

不說呂布這頭，先說汝南地方。

汝南，麥浪翻滾，田野間彌漫著新麥的清香。

許褚站在村口的老槐樹下，粗壯的手臂抱在胸前，目光如炬地掃視著陸續聚集而來的鄉勇們。

槐花紛紛揚揚地落下，有幾瓣沾在他濃密的胡須上，他也渾然不覺。

“許大哥，人都到齊了。”

一個精瘦的年輕人快步走來，臉上帶著興奮的紅暈。

許褚點點頭，粗獷的面容上難得露出一絲笑意。

他轉身走向村口的高臺，那是每年收麥時村長講話的地方。

臺下已經聚集了五百多名鄉勇，個個腰挎刀劍，神情肅穆。

“諸位兄弟！”許褚的聲音如同悶雷，在暮色中回蕩，“天下大亂，諸侯并起，社稷危重！今日我許褚決意投奔呂布將軍，愿隨我者，共襄義舉！”

臺下一片嘩然，隨即爆發出震天的呼應聲。

許褚看著這些熟悉的面孔，心中涌起一股熱流。

他們都是汝南的好兒郎，有的是獵戶，有的是農夫，卻都有一身好武藝。

“許大哥，我們都跟你走！”人群中有人高喊。

“呂布將軍乃當世第一猛將，跟著他定能建功立業！”

許褚舉起酒碗，豪邁地一飲而盡，隨后將碗重重摔在地上，瓷片四濺。

“好！明日卯時，村口集合，我們直奔兗州！”

…

夜深人靜時，許褚獨自坐在自家院中，擦拭著他那柄沉重的鐵戟。月光下，戟刃泛著冷冽的寒光。

他想起前些日子與呂布相處的種種情況。

如今也算做出了最后選擇，準備加入朝廷軍，對抗諸侯了。

關東諸侯名聲再好，對天子來說，的確是反賊。

再說…

名聲這東西，許褚發現也說不準。

呂布，人常說反復無常，只是一等一的猛將。

然眼下看來，武藝高超是真，反復無常卻不一定了。

就看他對黃巾說的那些話，又哪里能是“反復無常”之說？

分明仁義啊！

“仲康，你當真決定了嗎？”黑暗中傳來老父親沙啞的聲音。

許褚起身行禮：“父親，兒心意已決。“

老人嘆了口氣：“此一去，你要多加小心，日后上了戰場，可是危險至極！”

“大丈夫生于亂世，自當建功立業！”許褚握緊鐵戟，眼中閃爍著堅定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