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夜。

臨晉侯府。

書房內燭火通明。

楊彪一個人枯坐其中。

恰在這時，一婦人自門外輕叩了門三下。

待聽到屋子里說了聲進之后，于是輕手輕腳地推門而入。

“夫君，今夜天寒，喝些湯吧。”

夫人體態豐腴，正是楊彪如今的妻子袁氏。

汝南袁氏的那個袁氏。

雖然袁家在汝南正式掀起反旗，但對于袁家之前外嫁出去的女眷，朝廷并沒有過多為難。

加上楊彪如今在朝身居要職，也不可能允許這樣的政令發出去。

“多謝夫人。”

放下手中的文稿，楊彪看著袁氏親手送過來的熱湯，面色多了幾分溫和。

夫妻二人的感情一直不錯。

一方面是兩家的家世都對得上，同為四世三公，放眼全天下，沒有比這更門當戶對的親事。

另一方面，袁氏無論是家教還是性格涵養，都的的確確是楊彪最需要的那一種。

自從娶了袁氏過門，這家中后院的瑣事，就從未需要他煩心過。

他可以全身心的投入于朝廷政事。

否則既要處理朝廷中的勾心斗角，又要被后院瑣事煩心，他楊彪還真沒那個能耐，能兩者兼顧。

“剛煮的雞湯，夫君小心燙。”

“夫人煮的溫度剛剛好，不熱。”

楊彪端起碗來，一口就喝了半碗。

看的旁邊袁氏也欣喜起來。

“夫君喜歡就好。”袁氏扯出手帕來，附上身子給楊彪擦拭掉嘴邊的湯漬，同時輕聲道：“夫君，今日修兒的考校如何？”

正愁這件事怎么和袁氏解釋呢。

楊彪一時間沉默。

不過他也清楚，就這么裝啞巴是不行的。

袁氏是修兒的親母。

作為一個母親，擔心自己的孩子，那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

“修兒他……嗯……還沒考完。”楊彪斟酌著道。

“竟然還沒考完么……”袁氏自語了一句，又道：“那夫君可知，這次陛下的考校要多少時日？”

“這……”楊彪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決定實話實說，“我也不知。”

這下子輪到袁氏吃驚了。

“夫君竟然也不知？”

楊彪嘆氣道：“這次考核是由陛下一個人擬定的，尚書臺不曾參與。”

“甚至在此之前，陛下都沒知會我等這次考核的時長。”

“也就是我晚些時候親自去問了一下，那段煨才告訴我這次考核短則數日，長則數月。”

“若是早知如此，我怎么說也不會讓修兒去啊！”

楊彪說著，一臉的懊悔。

他低著頭，甚至不敢去看袁氏的眼睛。

畢竟如今的陛下已然把汝南袁氏定為叛逆，而自己為了楊家的利益，甚至沒有和袁氏相談，就直接把楊修的名字，放進了郎官的名單之上。

要是一切順利還好。

可是如今出了這檔子事。

楊彪心里苦啊。

“夫君不必自責，此事豈能全怪夫君？”

袁氏倒是善解人意，這時候連一句責備的話都沒有，反倒是還寬慰了楊修起來。

“要怪也是怪那皇帝，如此大事，事先連個章程都不和夫君透露。”

“這么多人的兒子回不來，不知道多少人在家中記恨著夫君呢。”

“可惜夫君為國操勞這么久，換來的只是皇帝的算計……”

“夫人慎言！”

楊彪哪里不知袁氏所說的這些道理，不然何至于他今夜，要一個人在這書房當中枯坐發愁？

那180人的名冊當中，不知道有多少大族子弟呢。

現如今大家的兒子都被皇帝扣做了人質。

你楊彪到底在其中有沒有參與？

就算是你說你沒參與，難道別人就能信嗎？

甚至他沒有在袁氏最開始說話的時候就打斷，也是因為他覺得自己的夫人說的在理。

要怪也是怪那皇帝！

咱們在朝堂之上斗法，那是各憑本事能耐。

玩的是各家的底蘊和手段。

你在這背后捅我刀子算怎么個事？

我又不是董卓那不要臉的玩意，連自己的恩主都能動手射殺。

你這是在斷我楊家的根基啊！

生氣！

要是換個沒這么多心眼算計的皇帝就好了。

這個念頭一出現在腦子里，把楊彪自己都嚇了一跳。

啪啪！

連著甩了自己兩個巴掌，楊彪才將這種念頭從腦海中扔了出去。

如此大逆不道的行徑，就連董卓那老匹夫來了都不一定敢做。

自己要是這么做，那絕對是瘋了！

不過他這自己打自己巴掌的行為，倒是把旁邊的袁氏嚇了一跳。

自己也沒責怪他呀。

“夫君你這是……”袁氏頗有些心疼和心慌地道。

畢竟這么多年的感情，加上楊彪又是自己如今唯一能指望的人。

這要是楊彪突然腦子壞掉了。

那自己下半輩子可怎么辦？

“夫人安心，我沒事。”

楊彪用力閉了閉眼睛，隨后道：“這幾天，范陽盧氏那邊可有派人來下名帖？”

“不曾有過。”袁氏搖了搖頭。

楊彪默然。

論如今這些經學大族當中，誰能在經學方面，和自家弘農楊氏比肩，唯有范陽盧氏那幾家了。

經過自己這幾番運作，弘農楊氏已經在朝野文政方面，力壓了范陽盧氏等幾家一頭。

只要能在經學文壇之上，再壓他們一頭。

弘農楊氏便可徹底將他們壓在身下。

到時候，只等汝南袁氏被平定。

他弘農楊氏便是這天下第一名望。

正是因此，這些時日里，他一直在和范陽盧氏暗中較勁。

關于翰林大學士的位置，誰也不先開這個頭。

畢竟誰先開了這個頭，那就代表誰認輸了。

只是如今看來，不能再拖下去了。

到底還是被小皇帝算計了一步。

楊彪暗道一聲可惜。

同時也不免有些懷疑。

這其中到底有沒有范陽盧氏子弟，在為皇帝出謀劃策。

畢竟那盧植，可是天下聞名的漢室忠臣。

思慮再三，楊彪決定還是先穩住自家陣腳。

“既然范陽盧氏不愿上門，那便讓我楊彪去上門一趟吧。”

“還要勞煩夫人明日幫我選些拜禮，總不能叫他人看了，覺得我楊家失了禮數。”

……

翌日。

天還未亮。

隨著一聲哨響，顯陽苑中的營舍中，頓時哀嚎聲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