銅錢劍在我手中微微發燙，仿佛感應到了即將到來的月圓之夜。蘇雨晴靠在山洞巖壁上，呼吸急促而不規律。月光透過洞口照在她臉上，映出眉心那點詭異的紅痕。
“林先生......“她虛弱地開口，“如果我真的是那個蘇家小姐轉世......你會殺了我嗎？“
我握劍的手緊了緊，不知該如何回答。二十年前那個扎著羊角辮、總是跟在我身后喊“楓哥哥“的小女孩，與如今這個滿含怨氣的厲鬼，真的是同一個人嗎？
“先別想這些。“我避開她的目光，“月圓之夜陰氣最盛，我們必須做好準備。“
我從包里取出朱砂，在洞口畫下驅邪符。每一筆落下，都讓我想起爺爺教我的第一個符咒——那也是一個滿月之夜，我八歲，剛剛因為“看見不該看的東西“而發高燒。
“小楓啊，“爺爺粗糙的大手握住我顫抖的小手，“這世上有的人天生就能看見陰陽兩界的東西，這叫陰陽眼。不是什么壞事，但你要學會保護自己......“
記憶中的場景突然與現實重疊。我猛然想起，那場高燒正是婉兒救我的那天開始的。洪水沖走了她，而我因為高燒昏迷了三天三夜。
“林先生？“蘇雨晴的聲音將我拉回現實，“你在想什么？“
“想起一些往事。“我收起朱砂，坐到她旁邊，“關于我和婉兒的......“
“能告訴我嗎？“蘇雨晴的眼神出奇地清澈，“也許......也許能幫助我們理解現在發生的一切。“
我望著洞外的月亮，思緒飄回二十年前的小山村......
那年我七歲，婉兒六歲。我們村叫青林村，坐落在兩座大山之間。村里人都姓林，只有婉兒一家是外來的。她父親是個走方郎中，帶著妻女在我們村定居下來。
第一次見到婉兒，是在村口的老槐樹下。我正被幾個大孩子欺負，他們笑我是“沒爹沒娘的野孩子“。突然，一個小石子精準地打中了為首男孩的后腦勺。
“欺負人算什么本事！“一個脆生生的聲音從樹上傳來。
我抬頭看去，一個扎著羊角辮的小女孩坐在樹杈上，手里還抓著幾顆石子。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灑在她身上，給她鍍上一層金邊。那一刻，我覺得她像年畫里的小仙女。
“關你屁事！“大孩子們惱羞成怒，“外來的野丫頭！“
婉兒靈活地從樹上跳下來，擋在我面前：“再欺負人，我就告訴我爹！我爹可是會扎針的！“
大孩子們顯然對郎中先生的銀針有所忌憚，罵罵咧咧地走了。婉兒轉身向我伸出手：“我叫蘇婉兒，你叫什么？“
“林楓。“我怯生生地回答，注意到她的眼睛又大又亮，像兩顆黑葡萄。
“你的名字真好聽。“她笑著說，“像一棵挺拔的小松樹。“
從那天起，我和婉兒成了形影不離的朋友。她總愛跟在我后面喊“楓哥哥“，盡管我只比她大一歲。她父親出診時，她就會來我家，和我一起跟爺爺學寫字。
“楓哥哥，你看！“有一天，婉兒興奮地舉著一張紙跑進院子，“我學會寫我們的名字了！“
紙上歪歪扭扭地寫著“林楓“和“蘇婉兒“，兩個名字緊緊挨在一起，周圍還畫滿了小花。
“寫得真好。“爺爺摸著胡子笑道，“小楓，你也該學學寫字了。“
婉兒總是充滿活力，像只不知疲倦的小麻雀。她會帶我去山上采草藥，教我辨認每一種植物的功效；會在我被噩夢驚醒時，偷偷從窗戶爬進來給我講故事；會在雷雨天抱著她的小枕頭，鉆進我的被窩......
“我最喜歡楓哥哥了。“她常常這樣說，眼睛亮晶晶的，“我們要一輩子在一起玩！“
然而好景不長。那年夏天，暴雨連續下了三天三夜。村里的老人說，這是要發大水的征兆。
果然，第四天凌晨，山洪暴發了。我被爺爺搖醒時，水已經漫進了屋子。
“快上樹！“爺爺把我扛在肩上，艱難地向村口的老槐樹移動。
洪水來勢洶洶，轉眼就沒過了爺爺的腰。就在我們快要夠到樹枝時，一個巨浪打來，爺爺手一滑，我掉進了水里。
“小楓！“爺爺的喊聲被水聲淹沒。
我在渾濁的洪水中掙扎，肺部火辣辣地疼。就在意識即將消失時，一雙手抓住了我——是婉兒！她不知從哪里冒出來，用盡全力把我推向一棵歪脖子樹。
“抓住樹枝！“她大喊，聲音幾乎被洪水吞沒。
我死死抓住樹枝，轉頭看向婉兒。她已經被洪水沖得老遠，只有那雙黑葡萄似的大眼睛，還在水面上忽隱忽現。
“婉兒！“我撕心裂肺地喊。
她最后對我笑了笑，然后就被一個浪頭徹底吞沒了......
“林先生？林先生！“蘇雨晴的呼喚將我從回憶中拉回。我這才發現，自己已經淚流滿面。
“對不起......“我擦掉眼淚，“想起了一些難過的事。“
蘇雨晴輕輕握住我的手：“婉兒她......真的很喜歡你。“
我苦笑一聲：“如果不是為了救我，她就不會......“
“不，“蘇雨晴搖頭，“如果換做是你，你也會救她的，對嗎？“
我沒有回答，因為答案太明顯了。如果時光倒流，我寧愿被沖走的是我自己。
洞外突然刮起一陣陰風，吹得符紙嘩嘩作響。月亮不知何時已經升到中天，散發著妖異的紅光——血月現世，大兇之兆！
“來了......“我握緊銅錢劍，把蘇雨晴護在身后。
洞口的驅邪符無風自燃，轉瞬間化為灰燼。一個紅色的身影緩緩從月光中浮現——是穿著嫁衣的婉兒！但與井底的白骨不同，此時的她看起來就像二十年前那個小女孩，只是臉色慘白得可怕。
“楓哥哥......“她輕聲呼喚，聲音與記憶中一模一樣，“好久不見......“
我的心臟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桃木劍差點脫手。即使知道眼前的是厲鬼，面對這張熟悉的臉，我還是無法狠下心來。
“婉兒......“我的聲音顫抖著，“停手吧，讓我超度你......“
婉兒歪著頭，露出一個天真的笑容：“超度？然后呢？讓我忘記一切去投胎？忘記你是怎么眼睜睜看著我被沖走的？“
“我當時......“
“你當時什么也沒做！“婉兒的聲音突然尖利起來，“我在水里掙扎的時候，你在樹上好好的！我被沖到下游的時候，你在接受全村人的安慰！我被蘇家人撈起來的時候，你已經跟著你爺爺搬走了！“
每一句話都像刀子扎在我心上。是的，洪水過后，爺爺就帶我離開了青林村。我甚至不知道婉兒被救起來了，更不知道她后來經歷了那么多苦難......
“對不起......“這是我唯一能說的話。
“對不起有什么用？“婉兒的身體開始膨脹，嫁衣無風自動，“你知道我被蘇家人救起來后過的是什么日子嗎？他們把我當丫鬟使喚，動不動就打罵。后來為了逃避婚事，蘇家小姐竟然......竟然......“
她說不下去了，身體劇烈顫抖著。蘇雨晴突然從我身后走出來，直面婉兒：“她讓我替她去死，對嗎？“
婉兒猛地抬頭，眼中射出怨毒的光：“沒錯！而你，蘇雨晴，就是她的轉世！八十年前的血債，今晚必須償還！“
她猛地撲向蘇雨晴，我急忙用銅錢劍格擋。劍身與鬼爪相撞，迸發出刺目的火花。
“婉兒！不要這樣！“我試圖喚醒她的人性，“你還記得我們一起去采藥的日子嗎？記得你教我寫的第一個字嗎？記得......“
“記得又怎樣？“婉兒的聲音里帶著哭腔，“那些美好的回憶，只會讓我更痛苦！“
她的攻擊越發凌厲，我漸漸招架不住。更糟的是，蘇雨晴突然捂住胸口跪倒在地，眉心紅痕發出詭異的紅光。
“啊！“她痛苦地呻吟著，“有兩個我......在打架......“
我瞬間明白了——蘇家小姐的靈魂正在蘇雨晴體內蘇醒！如果讓她完全占據這具身體，后果不堪設想！
就在我分神的瞬間，婉兒一爪抓在我肩膀上。劇痛傳來，鮮血頓時浸透了衣服。但比疼痛更讓我心驚的是，流出的血竟然是黑色的——鬼毒入體！
“楓哥哥還是這么容易分心呢。“婉兒咯咯笑著，聲音忽而像小女孩，忽而像成年女子，“以前采藥時也是這樣，總是我提醒你別踩到蛇......“
我強忍劇痛，掏出一把糯米按在傷口上。糯米瞬間變黑，冒出刺鼻的白煙。
“婉兒，求你了......“我試圖做最后的努力，“看看這個......“
我從懷里掏出一塊褪色的紅布——那是婉兒當年送我的“護身符“，里面包著她從廟里求來的平安符。
婉兒的動作頓了一下，眼中閃過一絲迷茫：“這個......你還留著？“
“我一直帶著。“我輕聲說，“就像你一直在我心里一樣。“
婉兒的身影開始不穩定，時而變成小女孩，時而變成穿嫁衣的新娘。趁這個機會，我迅速咬破手指，在銅錢劍上畫下一道血符。
“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我大喝一聲，劍尖直指婉兒眉心。
銅錢劍發出耀眼的金光，將婉兒牢牢定住。但就在我要念出超度咒語時，蘇雨晴突然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尖叫——蘇家小姐完全蘇醒了！
“臭道士的破劍！“她厲聲喝道，聲音完全變了調，“八十年前殺不了我，現在也別想！“
她猛地撲向婉兒，兩個靈體在空中糾纏成一團。我舉著銅錢劍，卻無法下手——她們已經完全融合在一起了！
“楓哥哥......“混亂中，婉兒的聲音微弱地傳來，“殺了我......結束這一切......“
“不！“我痛苦地搖頭，“一定還有其他辦法......“
“沒時間了......“婉兒的聲音越來越弱，“月到中天......陰氣最盛時......我就控制不住自己了......“
我抬頭看向洞外，血月已經升到正空。婉兒的身影開始扭曲變形，怨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增長。
“快啊！“她最后喊道，“用銅錢劍刺我的心臟......那里有......鎖魂術的......核心......“
我淚流滿面地舉起劍，卻怎么也刺不下去。就在這時，蘇雨晴的身體突然撲了過來，一把抓住劍尖！
“不......“她的聲音變回了自己，“林先生......讓我來......“
我震驚地看著她——蘇雨晴竟然暫時壓制住了蘇家小姐的意識！她雙手握住銅錢劍，毫不猶豫地刺向自己的胸口！
“噗嗤“一聲，劍身入肉。但奇怪的是，沒有血流出來。相反，無數黑氣從傷口處噴涌而出，在空中凝聚成兩個人形——一個是穿嫁衣的婉兒，一個是穿著民國服飾的蘇家小姐。
“終于......自由了......“婉兒輕聲說，身影開始變淡。
蘇家小姐則發出不甘的尖叫：“不！我還沒報仇！我......“她的聲音戛然而止，因為銅錢劍突然飛起，將她牢牢釘在了巖壁上！
“婉兒......“我奔向正在消散的她，“我......“
“別難過，楓哥哥。“她露出二十年前那個純真的笑容，“能再見到你，真好......“
我想抓住她，手卻穿過了她半透明的身體。
“對了......“她突然想起什么，“小心那個道士......他還沒......“
話沒說完，她的身影就化作了點點熒光，消散在月光中。與此同時，蘇家小姐的尖叫聲也戛然而止，化作一縷黑煙消失了。
山洞恢復了平靜，只有地上那把沾血的銅錢劍，證明剛才的一切不是幻覺。
蘇雨晴虛弱地睜開眼睛：“結束了嗎？“
我點點頭，扶她坐起來。她胸前的傷口竟然奇跡般地愈合了，只留下一個淡淡的紅痕。
“我好像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她喃喃道，“夢里我既是蘇雨晴，又是那個蘇家小姐......“
我正要回答，突然感到一陣刺骨的寒意——洞口不知何時多了一個人影，正是那個假扮村長的道士！
“精彩，真精彩。“他拍著手走進來，“八十年的布局，差點毀在你們兩個小娃娃手里。“
我連忙抓起銅錢劍，但道士一揮手，劍就脫手飛出，深深插入巖壁。
“別緊張。“道士陰森地笑著，“我只是來拿回屬于我的東西......“
他的目光落在蘇雨晴身上，貪婪而熾熱：“完美的容器......終于成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