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環深淵。

漂移裂地位面的邊緣洞穴。

維克多用他如餅的黑色手指薅平羊皮紙，羽毛筆握在泥團狀的掌中，忍不住思索一件事情。

潛意識摩挲下巴的習慣，讓肩部自動伸出一根深邃如夜的觸須，撐起僅有兩個光點作為標識物的尖尖腦袋，讓他得以思索當下最關鍵的問題。

究竟是第幾篇論文了，今年指標這么多嗎？

他扭過頭觀察桌邊地面堆積如山的各式稿件，再看看手中僅寫了一半的西塞羅《論法律》。

大君剛送來的信件，如藤蔓伴隨玫瑰自由成長的優雅文字，述說著一件冷酷的事。

“致我親愛的學生維克多，你提交的畢業論文《形而上學導論》，對自在之物的分析讓導師很是心寒，你的研究不會對我的學術聲望造成影響，卻將成為我教育事業的嚴重污點！

請重新提交一份開題申請，待我與諸位同僚商榷是否可行，再重新撰寫畢業論文。若你迫不及待想從我手中取得象征智慧的學位證明，也可先行撰寫。

——魔鬼大君，思索者馬蒂斯。”

怒不可遏的維克多將信件卷入深邃身體，費盡全力抹除魔鬼大君殘留的烙印，身體因激動情緒在洞穴中化為扭曲的黑色麻花。

“上輩子當個快猝死的研究牲就算了，別人被大運撞到是碰到精靈小姐姐，再不濟也是村里發魅魔……

怎么輪到我就變成被壓榨的論文生成器，每天忙著水學術成果！”

他嘆息一聲，整個身體癱縮在桌面化作一團爛泥：

“還變成一名剛從深淵意志中誕生的魔鬼，真倒霉，也沒金手指在深淵打拼，只能靠著水論文勉強混日子……”

上輩子撞金杯的結局，讓維克多沒趕上大運。

自諸位大君封鎖與外層位面的通道，將深淵沉入更深邃的世界底部，距離魔鬼能在物質世界自由行走，騙取靈魂的時代已過去數千年。

閑不住的魔鬼們最初不以為然，在封鎖前的一場巨大浩劫中，深淵自戰爭獲得不計其數的靈魂，通貨膨脹程度已經讓最低等的劣角魔都能肆意購買稀有的源晶揮霍。

但靈魂總是會耗盡的，沒了從物質世界收取靈魂的辦法，大家都開始內卷。

讓整個深淵陷入嚴重的通貨緊縮，以各自的手段滿足邪惡天性。

據事后統計，至少有百分之六十的魔鬼在這場內卷中被同胞奪走靈魂，其嚴重程度史無前例，險些導致深淵意志暴走。

認為不能讓內卷繼續，蟄伏許久的大君開始約束魔鬼干些有意義的事情。

但在一個以意識體為主調的世界中，魔鬼能干嘛呢？

答案是尋思，詳細來說便是閑得蛋疼考慮——我是誰，我從哪來，我要去哪一類的終極問題。

深淵平行存在著七個位面，除至高大君所處的亂流時空已沒有活物，六個位面幸存的魔鬼都被迫參與一場轟轟烈烈的學術建設運動。

涉及領域包括但不限于法律、天文、歷史、修辭、數學、藝術……

除本該做的事情，魔鬼們都干了，并取得自種族誕生之初從未有過的成就。

至于魔法？

咱深淵不屑于研究這些膚淺的玩意，都是人類玩剩下的糟粕。

維克多自認運氣還算不錯，在誕生初期被馬蒂斯撈走。

思索一切的魔鬼大君對充滿靈感的新生兒很感興趣，花費諸多精力教導一名踏足亂流時空導致記憶錯亂的同胞。

深淵是一個意識體為主的神秘世界。

在古老的世代，向幽邃獻祭諸多靈魂的魔鬼往往會獲得偉大意志青睞，源自于世界根本的靈魂之力能讓魔鬼迅速成長，從懵懂無知的菜鳥變成專精謊言的契約大師。

但時代已經變了，現在是尋思的時代！越多的論文，意味著更多的尋思之力。

魔鬼已褪去無聊的靈魂詐騙活動，轉而將注意力放在自身的起源。

越多的尋思之力，就意味著越發能理解到深淵意志的本質，獲得更多的力量，這是一場偉大的勝利！

只要論文數量足夠，我就能干死幾個狗日的大君，去物質世界找精靈小姐姐！

多年研究牲的閱讀量，讓維克多對此滿是信心，可現在需要解決的問題是……先從馬老師手里畢業，否則又要被吃回扣了。

一切都是金杯的錯，兩次都遇到無良導師！

泥團狀的手臂握住羽毛筆，維克多苦澀著臉將注意力放在尚未完成的畢業論文中。

他可不敢招惹大君，那是個魔鬼！

會把活人吃進肚子里當試驗品，不分晝夜完成可怕思想實驗的魔鬼。

“什么時候能去物質世界轉轉……深淵簡直是座修道院，每個人都忙著思索一些莫名其妙的問題。”

“深淵意志在上，我們敬仰的聰慧者維克多，也會因一點小事而感到苦惱嗎？這會讓諸多仰慕你的同胞深感失望。”

略顯尖銳的聲音，自洞穴入口傳來，讓維克多習慣性將眼睛從面前移動至腦后。

體型碩大的怪物，頭頂長著數雙好似龍角的尖銳倒刺，覆蓋面部的黑色鱗片散發著鋼鐵光澤，長至地面的粗大手臂滿是流動的神秘符文，收攏于背部的暗紅雙翼更凸顯帥氣。

一只在深淵中不算罕見的巴爾奇魔鬼，以強橫肉體與魔法能力聞名，在物質世界有著不太好的綽號——龍魔。

維克多打量巴爾奇魔鬼強勁有力的造型，又把眼睛珠子往上抵住洞穴頂部。

只能見到一只癱瘓在石桌表面的爛臭史萊姆，軟趴趴坐在椅子上充當論文制造機。

變成魔鬼就算了，連種類都沒個具體劃分，都是金杯的錯，沒撞上大運！

“每次見到你英俊的外貌，我都感到由衷羨慕，食夢者亞倫。”

龍頭的魔鬼，沿著狹窄地道走入洞穴。

他的身形隨葫蘆口狀的隧道自行縮小，待抵達維克多身后時，已經與常人無異。

亞倫以苦澀回應這份羨慕：“維克多，你的形體比之我等更為靠近深淵的本質，沒有哪只新生的魔鬼會擁有與大君們類似的特征，除了你……”

“你最近見過大君？”維克多將一只眼睛轉移至面前，手掌不停在羊皮紙上飛快揮動。

三天之內要把這篇《論法律》寫完，聽說隔壁的奧斯蒙大君正準備召開一場精神分析研討會。

用寶貴的人類靈魂作為試驗品，測試凡人是否能在夢境中構思出從未目視之物。

本著湊熱鬧的心理，他報名參加研討會，權當是無聊生活中的調味劑了。

“沒有，諸位大君已許久沒有露面。”

“我實話與你說，諸位大君就是群狗日的雜……咳咳。”

一根忽然從地底鉆出的藤蔓觸須，將維克多整個身體給裹住。

這象征著即便不在身旁，依然有某位存在注視著新生的魔鬼。

“天才！”改口的維克多，讓宛若樹根的觸須漸漸松開纏繞狀態，在他絕望的目光中，先是用頂端輕觸石桌表面的羊皮紙，隨后豎起了一支根須。

“一天的時間？我又不是印刷機，怎么可能……”

隨樹根觸須裂開一條縫隙，象征馬蒂斯小黑屋的半位面已向維克多張開吸力，他急忙補充。

“做不完嘛，一天的時間，保證完成任務。”

觸須落至地面，洞穴漸漸恢復平靜，只剩敢怒不敢言的維克多，以及在旁冒冷汗的食夢者亞倫。

不敢對壓榨廉價勞動力的老師發脾氣，可欺負一只巴爾奇魔鬼，維克多還是有這能耐的。

“亞倫閣下，我希望您能帶來一個好消息，否則擅自介入大君與學生的交談，可是犯了深淵中不敬領主的大忌諱……”

冒冷汗不停的亞倫，鰭上布滿尖刺的尾巴在身后飛快抽動思索解決辦法。

他本想找維克多討些新理論在同僚面前炫耀，卻沒想遭遇大君意志親臨的可怕場面。

半晌之后，隨著籠罩整座洞窟的黑影越發龐大，似要將他整個身體全部吞沒，亞倫咬牙取出一塊表面刻滿符文的古怪石頭。

“是這樣的，關于您上次參與的法律辯論比賽取勝一事，經主辦方一致決定，務必要滿足您的需求……

特別找到一枚能與物質世界產生模糊共鳴的道標石。”

“道標石？！”

史萊姆形狀的魔鬼維克多，以不符合身形的速度奪走亞倫手中重要道具，深淵有著不計其數的道標石，可大多都失去了作用。

封鎖深淵的決定隔絕了兩個世界的共鳴，加上物質世界慣常會爆發戰爭，將許多珍貴的古代遺跡損毀，如今能正常使用的道標石或許只有大君存有。

維克多撫摸著巖石冰冷的表面，看著簡單易懂的符文險些落下淚來，這就是希望啊。

“可真是個大寶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