瑤姬輕輕嘆了口氣，卻沒有指責九天玄女的冷酷無情。

原則上講，瑤姬和精衛是玄女部落上任族長的女兒，是少主，九天玄女不過是西王母仙去前的托孤重臣，代族長。

重臣的地位是比不上少主的，瑤姬要是振臂一呼，西王母遺德尚在，玄女部落會聽從瑤姬的指揮。

但瑤姬不是窮奇，她有智慧懂道理，知道玄女阿姨的做法是一個合格部落領導人對形勢的正確應對。

玄女部落不愿意服從公孫鴻，愿意追隨姬軒轅的新勢力，獲得與自己部落實力匹配的尊重。但這有個前提條件，姬軒轅值得追隨。

如果不分青紅皂白地效忠姬軒轅，部落要冒覆滅為奴的風險，那還不如原來的委曲求全。

九天玄女看似保持中立，其實已經給了瑤姬這個少主很大的面子。千里迢迢帶著人來觀戰，就已經表明了想投靠的態度。

你十三破一百我沒看到，瑤姬也沒看到，只是你單方面的忽悠。

現在五百對三千，形勢比十三對一百應該更好，若是你前面沒吹牛，這次也應該能打過，我投靠你沒問題。

否則憑你在情人面前的一頓吹噓就押上部落五千人的性命投靠你，未免太過草率。

瑤姬從背囊里掏出燧石，點燃了火繩，又掏出一小塊龜甲，輕輕地炙烤，口中不住祈禱。

“噼啪”，龜甲裂開，下震上坎，卜得了個“屯”卦。

屯卦象征鴻蒙開辟之初的形象，震為雷，坎為雨，雷雨交加，險象叢生。

瑤姬口中喃喃自語，“夫君有危險啊，不過此卦長期看是吉卦，元亨利貞，利建侯。只是創業初期，要歷經艱難險阻，這是必然的。”

她隨即心里打定了主意，若是夫君此戰敗了，我救不了有熊氏一族，但寧可跟少昊撕破臉，也要救得夫君個人的性命。

要是雙方能打個不分勝負，那就寧可讓玄女阿姨數落，也要帶兵加入戰局，幫助夫君得勝，五百對三千能平分秋色已經相當厲害了不是么？

誰也不知道瑤姬心里打的主意，那邊精衛看自己招呼玄女部落的人，卻沒人響應，急得要哭。

姬軒轅的位置不同，他坐在酋長位置上，很容易猜出同行的想法，眼珠一轉，就想明白了九天玄女的意圖。

回頭拍拍精衛的后背，“小妞，別著急，咱們只要打贏了，她們馬上就會幫咱們的。”

精衛淚珠在眼里轉，“咱們贏了還要她們幫忙干什么啊？”

“她們這場仗幫不上大忙，可對收服你爹的部落聯盟，積攢對戰公孫鴻的力量，可有用得很。人家手里的戰士數量是咱們的兩倍，能來就很給咱們面子了，還是要熱烈歡迎的。”

九天玄女也知道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但人家手里的籌碼大，小賭獲小利就滿足了，不愿意孤注一擲，這叫老成謀國。

姬軒轅遙遙看了眼立馬陣前的九天玄女，頗有惺惺相惜之感。待看到玄女身邊的窈窕身影，忽地莫名震顫，腦袋里似乎有一團亂麻要爆開，不由“哎呦”了一聲。

熊妹擔心老公，手中的鼓槌停了一下，隨即聽到姬軒轅的吩咐，“精衛你來擂鼓，不要停。有熊部落興廢，在此關鍵一戰。玄女部落既然來了，我也要上陣去助戰，給她們看場大戲。”

“熊妹，你來幫忙。”

兩人說話間，戰場上雙方的戰陣已經接近到了三十步的位置，同時停步，拋射弓箭。

這個時候就體現出普通弓箭在戰爭中的作用來了，確實效果不佳。

對方的箭矢數量多，但骨箭刺破堅硬的牛皮甲很困難。

這邊五個百人方陣，大多數人中箭卻沒負傷，皮甲上掛了箭，變成了刺猬，少數力大的弓箭手的箭刺破了竹甲皮甲，勢頭已衰，不大影響戰斗力。

有熊氏的核心力量八十一勇士都是青銅頭盔，就更安全。

有熊氏的箭鏃是青銅的，能刺破皮甲，卻也依舊被阻擋，除了恰巧釘到對方臉上的箭支造成了少量傷亡——對方沒有面甲。

只有十三把角弓箭無虛發，不停殺傷，已經射死了對方接近一百人。

但靠十三把角弓是無法取勝的，對方的大盾本來是防角弓直射的，卻恰好對這邊的槍陣形成了克制。

姬九一聲大喝，“投木櫕（cuán）！”

這就是情報的作用，姬軒轅事先準備好破盾陣的一項絕招使出來了。

有熊氏士兵每人從背后背囊里拿出一捆綁好的木條，木條捆中間鑲嵌著帶尖的竹刺，擲向對方的大盾。

木條“咄”地一聲，釘在了大盾表面。

有熊氏士兵不斷從戰陣中前出，投擲木櫕，再退回陣中，很快，五百個木櫕都投擲了出去，粘到了對方大盾上。

對方士兵不明所以，這也沒打到我們啊？倒是對有熊氏士兵迅速回位，還能找到自己位置，陣型不亂頗感驚奇。

木櫕投擲完畢，姬九吹響了號角，五個方陣的四個忽然左右移動，迅速機動，繞對方盾陣而走，向對方兩翼而去。

有熊氏的作戰意圖很明確，對方前排有大盾，讓己方無法發揮槍陣威力，我繞到你側面去攻擊軟肋。

少昊部落的將軍們也不是包子，立刻命令持盾士兵轉移。你繞的圈子比我大，我應該很快能護住側翼。

然而，持盾的士兵們忽然發現，手里的盾變重了，拿不動了。

本來大盾設計得就是正適合強壯士兵的力氣，上面忽然粘了很多捆木頭，士兵們立刻手忙腳亂。

這個時候，有熊氏兩個月的嚴格訓練就起到效果了，整齊的方陣整體移動，竟然沒有跑亂。

相反，少昊這邊，士兵先要費力地從大盾表面拔下木櫕，有快有慢，有拔得快的先往兩翼移動，戰友就被落下了。

頓時，無論兩翼，還是正面的盾陣都不再完整。

正面留下的百人陣開始拾起地上的竹槍，向變得混亂的對方陣線挺進，其余四個百人陣眼看即將運動到側翼，展開攻擊。

五百人對三千人，竟然對對方形成了半包圍，主動展開進攻。

戰場上，雙方士兵眼看要接戰肉搏，少昊在己方戰陣后方，坐在牛車里，身前立著好幾個大盾，從盾的空隙觀戰。

敵人五個小陣運動靈活，己方盾陣應對失措，他看到了，但他認為關系不大。

對方陣法嚴整，果然練得一手好兵，不過你人少啊。

我們這邊人多，別看場面亂，但仗一直是這么打的，有點亂士兵也能各自作戰。

我少昊在族中的威望不是你們能了解的。有我親自坐鎮，士兵必然出死力，不會輕易潰散，我四條命換你一條也能贏你。

對方的酋長是個高人，若是任其發展下去，必成大患。

今天寧可拼著損失慘重，也要把這碗夾生飯吃下去，在你幼苗時期掐斷你的成長。

眼看雙方陣型接觸，隨著百夫長們“前進，刺！”的命令，已經有少昊士兵倒下，但有大盾的地方，也有抗住了對方攢刺的。

正面作戰，長槍對石斧具有絕對優勢，少昊軍的陣型被壓出了五個凹坑，卻是沒有崩潰。

前面的陣亡了，后面的立刻持斧頂上，后面無法出手的士兵繼續射箭。你身上成了刺猬，中箭多了，遲早會因為失血挺不住。

雙方正在僵持，看場面是有熊氏五百人打得少昊部落三千人無法還手，正在慢慢殺傷對方。

但少昊士兵的堅韌出乎預料，傷亡也沒有達到兩成，還罩得住。

遠處觀戰的九天玄女暗暗點頭，“行，姬軒轅能把兵練到這個份上，五百人壓著三千人打，已經很厲害了。”

“雙方這么僵持下去，或者少昊部落承受不住傷亡崩潰，或者有熊氏因為人少，出現傷亡后無法維持陣型。”

“姬軒轅手里要是有一千五百這樣的士兵，是一定能打敗少昊的，所以——”

瑤姬一臉興奮，“玄女阿姨，雙方僵持，能打到這個份上，軒轅很厲害了吧？咱們這個時候加入戰場，正是時機——”

玄女剛要點頭同意，忽見戰場上發生了變化。

姬軒轅忽然離開了指揮位置，縱馬出了城門。

他的兩個大雕翅膀被摘下，由熊妹端在手里。姬軒轅縱馬，手里牽著絲線奔馳，翅膀一下子飛上了天空，變成了風箏。

九天玄女連忙伸手制止瑤姬，“你的軒轅不行啊。主將不坐鎮，親自涉險加入戰場，此莽夫所為也，我要重新觀察一下。”

姬軒轅并不知道玄女部落那邊有瑤姬這個內應，眼看要幫自己了，否則他不會自己輕易涉險。

他只是看出了雙方的僵持，勝負很難預料，決定使用險招取勝。

他單人獨騎帶著風箏，從側翼沖向敵陣，快到的時候下馬，手持方天畫戟前行，準備找一個空隙沖進敵軍最密集的地方放大招。

有熊氏士兵見主將出馬，士氣大振，高呼“有熊氏必勝!”

少昊軍陣士氣稍挫，立刻有士兵向姬軒轅射箭。

沒用，姬軒轅穿的是寶貴的犀牛皮甲，骨箭根本穿不透，這是姬軒轅敢單人闖陣的依靠。

可惜啊，世事往往并不能盡如人意，姬軒轅想沖進敵陣放大招，一舉確定勝勢，這邊少昊不干了。

他不知道姬軒轅的大招，但知道姬軒轅親自上陣，對方士氣大振，勝利的天平開始向有熊氏傾斜。

少昊大呼，“有熊氏有英雄，我少昊部落沒有嗎？你們四個，去把那個大個子給我截住，擒賊擒王！”

有熊氏這邊就立了一桿功夫熊貓大旗，少昊這邊上陣的旗幟有五面。

中間是少昊的鳳凰旗，旁邊并列了玄鳥、伯勞、鸚雀、錦雞四桿附庸部落旗。

少昊是公孫鴻的女婿，他和兒子窮奇都有馬，但他作為族長擺譜坐車，沒騎馬。

姜炎得公孫鴻賜了五匹馬，一匹給了兒子姜居，另四匹都賜給了少昊部落，這表明了少昊部落在姜氏部落聯盟里的霸主地位。

這四匹馬被少昊賜給了四個附庸部落的酋長。

姬軒轅利用得自姜居的快馬單騎沖陣，別人來不及阻攔，但四位酋長可是騎兵。

四位立馬少昊身后的酋長得了少昊命令，當即縱馬沖出，手里揮舞著各色兵刃，直奔姬軒轅而去。

遠處，不同方位，熊妹、精衛、瑤姬一起大叫不好，九天玄女也是直搖頭。

你上陣激勵士氣可以，干嘛還想要沖進敵陣拼命啊。然后似乎還舍不得馬被對方弄死，要步戰，這不找死么？

這下完了，對方四匹快馬沖出，這邊誰也無法援救你。你再勇猛，還能一個人干翻對方四個騎馬的大將么？

精衛遠遠高呼，“夫君，快上馬回來！”

姬軒轅聽到了，閑適地朝精衛回頭一笑。沒想到自己沖陣，把對方大將給勾出來了，要和我單挑。

即使在原始社會，其實也很少有單挑的啊，那只是評書藝人的夸張，哪個將軍傻啊。

對方確實不傻，四個人挑我一個是吧？不過嘛，你們可想錯了。

姬軒轅沒有回頭騎馬，反而立于當地，朝四個來將勾了勾食指，一伸手，將方天畫戟插到了地上。

大家眼看對方四員大將縱馬來到身邊，包圍了步行的姬軒轅，舉起了手里的兵刃。

少昊狂喜，九天玄女搖頭，精衛嚇得遮住了眼睛，瑤姬肝腸寸斷，只有熊妹若有所思。

姬軒轅忽然邪魅一笑，把手里的風箏線一下子纏到了方天畫戟的戟枝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