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的江城，已是深秋時節，

江城音像出版社門口，一輛小貨車正在卸貨。

工人們呵著白氣，將一箱箱嶄新的磁帶搬進倉庫，包裝箱上印著醒目的紅色字樣《江城金曲》，旁邊一行小字‘少兒合輯’。

磁帶包裝上，除了《蟲兒飛》三個字比較顯眼外，其他位置全被安風那張笑容燦爛的小臉占據。

笑得像個小太陽，與灰蒙蒙的天氣形成鮮明對比。

“拿幾箱放在這邊。”發行部的員工搓著手說道，“新華書店的訂單下午就得發出去。”

很神奇吧，新人剛發歌就有訂單了。

放以前，新人發歌首先需要經過被買斷這道坎，然后再經過‘備貨兩三千、一賣賣三年’這種吃窩窩頭的苦日子。

最后，要是被幸運女神眷顧，有幸火了，那這條路就算走開了，可以去接商演賺錢。

若是再被唱片公司看重，那更好，直接簽個牛馬約，進去混幾年。

然后靠著才能或某方面優勢，一步步成長為知名歌手，過上新人歌手們最羨慕的明星生活。

哪怕這條星光路或許很短暫，但最起碼璀璨過。

畢竟一個出過成績的歌手，發新歌前，聲勢肯定是拉滿的，為的就是告訴粉絲“歌”來了，準備好你的鈔票。

嗯，盜版商也是這么想的。

正版吃完盜版吃，連盤子都給你吃干抹凈。

但如果歌曲質量好的話，往后哪怕盜版泛濫，歌手也能借著盜版提升的影響力，去商演賺錢。

然后再進入下一個發歌循環，直到被淘汰。

而對于沒有粉絲基礎的新人來說，基本只能靠歌曲質量說話，備貨多少全看發行商對歌曲的信心。

一般來說，新人混的都是主流市場，兒歌沒幾個人會碰。

現如今的兒歌市場不溫不火，實打實的非主流領域，不管主流市場還是盜版，對兒歌都缺乏重視。

雖然需求還算穩定，但家長們屬于價格敏感人群，沒多少版權意識，再加上盜版橫行，導致做兒歌的人越來越少。

做歌的少，精品稀缺，家長們聽來聽去全是那幾首，久而久之也就懶得買了。

聽啥不是聽？直接讓孩子聽流行歌曲。

兒歌市場就此陷入惡性循環，越來越萎靡。

所以，按照常理而言，出版社根本不可能對一首兒歌這么看重，別說預支版稅了，備貨都不可能超過3000盒。

但誰讓現在做生意的人多呢，一窩蜂的全想當個體戶，還生怕搶不到訂單，訂貨會上瘋狂預購。

以至于只要他們出版商產能拉夠，就有的是人兜底。

兩萬盒兒歌專輯就是這么來的。

全是磁帶，沒有CD——VCD還未普及，CD市場占有率太差，現在的市場，80-90%是磁帶，之后等到VCD開始普及，磁帶的價格體系才會崩。

批發價的話，大代理預付得多，有打折，所以5塊2一盒，個體戶要6塊5，全款現結無折扣，勉強達到了他預付給劉曉麗的版稅收支平衡。

不是不想備更多，而是產量擺在那。

更多的產能要分給流行歌曲，你弄那么多兒歌磁帶，賣給誰去？也就那些餓極了、葷素不限的新經銷商才會閉眼買單。

只能說現在的人啊，對兒歌還是太貶低，誰說兒歌就一定只有兒童才能聽？

在陳主任看來，《蟲兒飛》這首兒歌，和那些只有簡單旋律歌詞的純兒歌不同。

它帶有明顯的流行因素，屬于大人聽了都會被里面的情感所俘獲的“通俗作品”。

而“通俗”，就是他看重的爆款元素。

現如今，陳主任只希望大盜版商的反應能慢一點，給他一點試水的時間。

只要市場有點水花，他立刻開足馬力鋪貨。

不然市場全給盜版吃了，他還賺個屁的錢！

而想要一炮而紅，讓盜版商反應不過來，就得在宣傳和渠道上下功夫，渠道現在不是問題，周圍能鋪的地方都鋪得差不多了。

至于宣傳，11月雖然不是什么好月份，但宣傳費也比其他月份少。

什么廣播電臺、紙媒、兒童節目、周末兒歌會、幼兒園巡回教唱，全給安排上。

后面幾個需要劉曉麗和她女兒配合……

這個不用多說，預支版稅的其中一個要求就是配合宣傳。

不過，真到需要她們配合的階段，這歌應該也火了，做什么都只是在維持熱度而已。

還是那句話，感謝經銷商們，沒有他們送錢，這些操作不可能實現。

否則，哪怕他是主任，也不可能在沒見到回頭錢的時候就出錢出力的宣傳，最多最多也就上個電臺。

只能說這歌來的正是時候，好歌+成本兜底＝開局就把宣傳拉滿。

經銷商們不要怕，只要宣傳起來了，你們壓在手里的磁帶肯定不至于扔給盜版賤賣回血的。

這一切，劉曉麗她們自然不知道。

整個家庭的所有成員，仿佛都已經忘記了有一首兒歌正在發行。

此刻，劉家人的注意力全放在了電視柜上，那里有一臺嶄新的29英寸TCL大彩電。

“媽媽，這個比幼兒園的電視還大誒！”安風鴨子坐在茶幾前，小臉被屏幕熒光映得發亮。

劉曉麗抿嘴笑了笑，今年真的是買瘋掉了，幾千塊的鋼琴，兩千多的幼犬，再加上幾千塊的大彩電……

這花錢如流水的速度，讓姥姥不由多看了她幾眼。

瞥見自家老媽欲言又止的表情，劉曉麗連忙假裝整理裙擺避開了視線。

對于洛伊澤和安風來說，這電視多少錢不重要，重要的是屏幕這么大，看電視肯定很爽吧？

“我要看《魔神英雄傳》！”洛伊澤一個飛撲抱住遙控器。

“明明該看《花仙子》！”安風拽住他后衣領。

兩個小家伙在地上滾作一團，棉花犬興奮地圍著他們汪汪直叫。

劉曉麗看著鬧騰的兒女，突然伸手奪過遙控器：“都別爭了，今晚看《新白娘子傳奇》。”

“我不看！”x2

說不看是假的，這年頭就這么點娛樂，哪怕是健身視頻都能看得津津有味。

隨著《新白娘子傳奇》的片頭曲響起，洛伊澤突然瞪圓眼睛，那些熟悉的畫面像鑰匙般，“咔噠”一聲打開了他記憶深處的某個匣子。

“媽，待會白素貞要喝雄黃酒現原形。”他開啟了劇透模式，“許仙會被嚇死，然后她去盜仙草……”

“？？”劉曉麗一把捂住他的嘴，“你從哪看的？別說了，劇透爛舌頭！”

安風趁機搶過遙控器把音量調大。

熒幕里，白娘子正撐著油紙傘走過斷橋，雨絲在29英寸的大屏幕上纖毫畢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