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死亡委托與心臟的初鳴
- 第十三次心跳取證
- 星球兔子
- 3561字
- 2025-03-19 02:00:10
七月的蟬鳴像被按了快進鍵,在顧擇耳邊炸成一片刺耳的嗡鳴。
他站在律所落地窗前,手機屏幕亮著,最新一條短信在暮色里泛著冷光:“停手,否則下一個墜樓的是你。”
玻璃倒影里,他扯了扯松垮的領帶,喉結動了動。
兩年前的雨夜突然在眼前閃回——弟弟顧晨從四方醫院住院部頂樓墜落時,手機最后一條未讀消息也是類似的威脅。
當時顧擇在法院遞交資料,等他趕到現場,弟弟的白大褂被雨水浸透,額角的血混著雨水流進下水道,像條永遠填不滿的裂縫。
“顧律師?”前臺小妹的聲音從門口傳來,“趙先生在會客室等您半小時了。”
顧擇把手機倒扣在窗臺,金屬外殼磕出一聲悶響。
他記得三天前那個西裝革履的男人,說是恒遠集團董事長,開口就是五位數律師費,要為涉嫌交通肇事的兒子趙陽辯護。
顧擇本想直接拒絕——最近三個月他推了所有委托,把時間全耗在弟弟的案子上:調監控、查病歷、甚至混進醫院檔案室翻舊資料,走訪在崗的顧晨同事。
可當男人電話說出“趙陽撞人那晚,四方醫院急診室接收過一位重傷患者”時,他捏著咖啡杯的指節突然發白。
四方醫院,正是顧晨出事的地方。
會客室門虛掩著,顧擇推開門,趙之鵬起身上前,說,“顧律師……”
“你什么也不用說,我要見當事人,走,帶路。”顧擇直接了斷地說完話,抓了個本子就出了門。
見到趙陽時,他情緒是崩潰的,二十來歲的樣子,臉青一塊紫一塊。“顧律師,我真沒撞人,可能只是個巧合。”年輕人突然撲過來,手腕上還帶著手銬勒出的紅印,“那晚我車在環山路拋錨,正打電話叫拖車,然后車子突然又正常了,你可以查我通訊記錄。”他喉結滾動,“然后我就離開了現場,兩個小時過后就被交警帶走了。被一起車禍控告肇事逃逸。”
“那天晚上你喝酒了?”顧擇問,“喝了多少?”
趙陽如實回答,“三哥們,兩瓶XO,三瓶白蘭地,醉駕。”
顧擇拉開椅子坐下,目光掃過桌子上的幾頁資料復印件。
肇事時間是7月12日23:17,地點在環山路T字形路口處,受害者是一名兼職外賣員,唐磊,當場死亡。
現場勘查報告寫著:肇事車輛為白色進口跑車,剎車痕跡長12米,符合60碼急剎;行車記錄儀損壞,無有效影像;目擊者稱“司機下車看了眼,又上車開走了”。
“報告屬實嗎?”顧擇指了指簽名,“你簽的?”
“是我簽的,我當時是下車了,但是是因為汽車拋錨了,我下車檢查,隨之我回到車里打電話時,車子突然啟動了,我就掛斷電話離開了。”
“你父親說車禍有問題。”顧擇翻動案卷的手指頓住,“具體哪里?”
“我爸說,現場是被布置過的。”
“有證據嗎?”
趙陽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力氣大得驚人:“我車的系統……出事前三天剛在4S店做過全面檢查,不可能失速。”他的指甲幾乎要掐進顧擇皮膚里,“而且我記得我車速比較快,我感覺到了失速,就急忙踩了剎車,剎車連續剎了兩個路口,我一直沒有松過剎車,剎車剎停車子就拋錨了。這時候有輛車逆行過來,遠光燈晃得我睜不開眼。在我的車前向左拐彎了。”
顧擇抽回手,腕上留著月牙形紅痕。
“你醉駕,還記得這么清楚。”
他注意到趙陽的瞳孔在微微震顫——那是長期服用某種藥物的癥狀。“先簽委托書。”他把文件推過去,“我去交警支隊調全部資料。”
交警隊的檔案室泛著霉味,王警官把案卷拍在桌上時,顧擇聞到了老煙槍特有的煙油味。“顧律師,我干了二十年交警,鐵證擺在面前,第一次見家屬說‘被冤枉’的。”老警察點上煙,火星在暮色里明滅,“剎車痕跡、目擊者口供、車輛撞擊痕跡,全對上了。”
顧擇沒接話,低頭翻現場照片。
T形路口的剎車痕被他用紅筆圈出:“王隊,急剎痕跡應該是連續的拖印,這張照片里有三段斷點。”他指著照片右下角,“像是剎車被踩下、松開、再踩下的痕跡。據趙陽說,當時剎停之前,并未松過剎車。”
王警官的煙抖了抖:“什么意思?”
“可能有人在撞車前控制了剎車系統。”顧擇調出手機里的車輛檢測報告,“4S店記錄顯示,這輛進口車裝了最新的智能駕駛輔助系統。如果有人黑進系統...”
“不可能!”王警官拍桌,煙灰簌簌落在案卷上,“我們找專家檢測過,系統沒被入侵。”
顧擇沒反駁,起身時掃到案卷最后一頁——目擊者登記表。
第一個名字是“陳予墨”,四方醫院院長的女兒。
他捏著那張紙的手指微蜷,四方醫院,又是四方醫院。
環山路的夜來得早,顧擇打著手電蹲在路邊,事故已經過去三天,瀝青路面還留著事故時的白色標記。
彎道處的監控攝像頭被樹葉遮住大半,他仰頭拍了張照片,準備找技術朋友修復畫面。
轉身時,褲腳蹭到路邊的野薔薇,尖刺扎進皮膚,他卻沒察覺——視線被地面一道淺灰色劃痕吸引住了。
那不是剎車痕,更像是某種金屬部件刮擦的痕跡。
顧擇掏出卷尺量了量,劃痕從彎道內側延伸到外側,長度足有十五米。
他順著劃痕方向走,在五十米外的灌木叢里摸到塊碎片——銀色的,帶著鋸齒狀缺口,像是車輛零件。
“叮——”
手機突然震動,顧擇摸出手機的瞬間,心臟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攥住。
劇痛從胸口蔓延到指尖,他踉蹌著扶住樹干,額角瞬間沁出冷汗。
眼前的景物開始扭曲,有碎片般的畫面閃回:白大褂下擺被風吹起,消毒水味刺得人睜不開眼,一個女人的聲音在尖叫:“不是我!不是我!”然后是玻璃碎裂的脆響,血珠濺在墻面上,像朵綻開的紅梅。
“咳……”顧擇捂住嘴,指縫間滲出一絲血絲。
他靠著樹干慢慢滑坐在地,掌心貼住左胸——這顆心臟是一年前從心臟實驗室移植的,供體是顧晨。
當時醫生說,顧晨腦死亡,但心臟很健康,作為一名醫生,他早就簽訂了器官捐獻自愿書,不湊巧的是,顧擇此時心力衰竭,他爺爺安排,將顧晨的心臟換給了顧擇。
顧擇躺在病床上,盯著監護儀上打了停跳液的心臟,注定要帶著弟弟的心臟繼續活下去。
現在他突然明白,為什么最近總在半夜驚醒,為什么經過四方醫院時會莫名心悸。
“顧律師?”
冷不丁的女聲驚得他抬頭。
路燈不知何時亮了,蘇玫站在光暈邊緣,紅色連衣裙像攤凝固的血。
她化著精致的妝,可眼角的細紋出賣了年齡——顧擇記得,蘇金鼎的獨生女兒,三年前從國外回來接手家族醫藥公司,手段比她父親更狠辣。
“蘇小姐怎么在這兒?”顧擇撐著樹干站起來,心臟還在隱隱作痛。
蘇玫踩著細高跟走近,香奈兒香水味裹著寒氣:“顧律師最近很閑啊?弟弟的案子沒結果,又來管交通肇事?”她指尖劃過他胸前的律師徽章,“有些事,不是你查就能查到的,這水很深的,你難道不知道嗎?”
顧擇抓住她的手腕,能摸到皮下凸起的血管:“蘇小姐知道什么?關于顧晨的死?”
“顧晨?”蘇玫突然笑了,笑聲像刀片刮過玻璃,“那個實習醫生?我聽說他墜樓前,正在查市立醫院的藥品采購記錄。”她貼近他耳畔,“你猜,他查到了什么?”
顧擇的呼吸突然急促起來,心臟又開始發燙。
蘇玫的話像根細針,扎破了他一直不敢觸碰的猜想——顧晨不是意外墜樓,是被滅口。
他松開手,蘇玫整理著被弄亂的袖扣,轉身時拋來句:“勸你別查了,下一個意外,可能來得更快。”
唐叔家的燈昏黃得像團霧。
顧擇把買來的牛奶放在茶幾上,老人盯著他胸前的律師徽章,喉嚨里發出嗬嗬的聲音:“你是來幫那個撞人的?”
“我是來查真相的。”顧擇掏出筆錄本,“你兒子唐磊當晚是去送宵夜?”
老人的手突然抖起來,指節捏得發白:“我老伴住院,我兒子去醫院送雞湯。”他指向墻上的遺照,穿外賣服的男生笑得憨厚,“他說路熟,不讓我去。誰知道……”老人突然哽咽,“那車撞了人,還停了一下,又開走了。我老伴在醫院聽見消息,當場就暈了。”
顧擇的筆停在紙上:“您說司機停了一下?”
“嗯,就十幾秒鐘。”老人抹了把臉,“我當時在四方醫院住院部樓上,透過窗戶看到兩輛車在同一段路會車,車燈晃得我睜不開眼,但我看見路口的白色汽車下來了一個人,然后十幾秒就離開了。”
“當時透過窗戶,有沒有看到他撞擊了你兒子?”
“沒有,我沒看到我的兒子。但是二十分鐘左右,我在醫院見到了我兒子,可是他已經躺在冰冷的地下室了。”
在交警支隊記錄現場中提到過,該路段的路燈在天黑前就被人破壞了線路,路政的人實在忙不過來,所以遲遲沒有來維修。
離開唐叔家時,月亮已經爬上樹梢。
顧擇把車停在律所樓下,抬頭望了眼辦公室的窗戶——燈沒關,透出昏黃的光。
他摸出鑰匙開門,桌上的臺燈在風里搖晃,照亮攤開的案卷、現場照片、還有那個裝著銀色碎片的證物袋。
他坐進轉椅,手指劃過顧晨的照片——弟弟穿白大褂的樣子,和記憶里重疊。
窗外的風掀起一張紙,飄落在地。
顧擇彎腰去撿,卻在看清紙上內容時,呼吸一滯。
那是從交警隊復印的目擊者口供,陳予墨的筆錄最后一句寫著:“我當時從醫院開車出來,路過路口,從遠處看見了停著的白色跑車急速離開,有一輛逆行過來的車差點撞上了我。但是我沒有看到路口有事故現場。”
顧擇的手慢慢撫上自己左胸——兩年前移植心臟時,手術醫生說過,供體在打了停跳液以后,心臟從醫用保鮮盒里面跳了一下,差點蹦了出來。
夜風突然灌進來,吹滅了臺燈。
黑暗里,顧擇聽見自己的心跳聲,比往常快了三倍。
那不是他的心跳,是顧晨的,帶著未說出口的秘密,在他胸腔里,重重敲響了第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