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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生育行為的抑制因素分析

生育抑制因素分析可分為直接因素和間接因素兩大類,直接因素是指與是否生育、生育數量和生育時間密切相關的生物學及行為學因素,間接因素關注更為宏觀的社會、經濟、環境、文化傳統和宗教等因素。兩者的關系可以理解為,間接因素以直接因素為中間變量影響著生育行為。

(一)生育抑制直接因素分析

生育抑制直接因素是在女性自然生殖力的基礎上,探討各種導致生育水平下降的變量。1956年,Kingsley Davis與Judith Blake發表一篇文章,提出社會經濟文化因素會通過11個中間生育變量來影響人口的生育率,這11個變量可分為三類:影響性交的因素,如年齡、婚姻等;影響受孕的因素,如哺乳、避孕套使用程度等;影響懷孕和成功分娩的因素,如自然流產、墮胎等[39]。邦戈茨利用敏感度和穩定性兩個標準簡化了這11個中間變量,提出了生育抑制的7項直接因素[40],其中最為重要的4項因素是已結婚比例、產后哺乳不孕期、避孕套使用程度及人工流產情況。

以中國婚姻狀況變動為例,歷次全國人口普查數據顯示,25~29歲年齡組未婚率從1990年的4.3%上升至2000年的8.6%、2015年的35.64%;30~34歲年齡組未婚率從1990年的2%上升至2015年的10%;25~29歲年齡組的城市女性,1990年未婚的不到5%,2015年有超過30%的未婚,且這個趨勢并沒有停下來,還在不斷地延續;2013年中國結婚登記對數達1347萬對,之后持續下滑至2017年的1063萬對,粗結婚率從9.9‰降至7.7‰,離婚登記對數從1995年之前的不到100萬對攀升至2017年的437萬對,粗離婚率攀升至3.2‰;晚婚現象日益突出,1990~2015年女性平均初育年齡從24.1歲推遲至26.3歲。1990~2010年男性平均初婚年齡從23.6歲推遲至25.9歲,女性平均初婚年齡從22.0歲推遲到23.9歲。其中,女性、男性平均初婚年齡分別在1996年、1998年超過晚婚年齡(女23歲、男25歲)。根據民政部統計,2005~2016年20~24歲結婚登記人數(含再婚)占比從47.0%降至24.2%,25~29歲、30~34歲、35歲及以上結婚登記人數占比分別從34.3%、9.9%、8.8%增至38.2%、12.8%、24.8%。

從生育年齡的變動可以看出,晚育現象日益突出。1990~2015年女性平均初育年齡從24.1歲推遲至26.3歲,平均生育年齡(所有孩次)從24.8歲推遲至28.0歲。1990年主要初育年齡、主要生育年齡均為20~27歲,生育一孩數、生育子女數占比分別為86.6%、74.9%。2015年主要初育年齡推遲至22~29歲,且生育一孩數占比降至66.7%;主要生育年齡推遲至23~30歲,且生育子女數占比降至59.1%。1990~2015年30歲以上高齡產婦的生育一孩數占比從4.2%增至19.2%,生育子女數占比從14.0%增至32.3%。

生育抑制直接因素探討得更多的是生育的潛能,如以哈特萊特人生育狀況接近的人類極限自然生育率為基礎,得出15歲結婚,整個生育期都有配偶到生育期結束平均生育12.44個孩子的結論[41],而絕大多數社會中生育數量遠遠低于這個生育水平。隨著避孕手段便利性和普及性的提升,生育抑制直接因素已經不是影響生育水平的主導因素,而受社會傳統、制度、文化等外生變量影響的生育抑制間接因素逐漸成了主導生育水平的關鍵變量。

(二)生育抑制間接因素分析

Rindfuss和Kim從制度、傳統、文化規范等方面分析了日本、韓國、新加坡和中國香港、臺灣地區的生育率的抑制因素[42],Gavin W.Jones 和Wajihah Hamid進一步歸納了亞洲低生育率社會的共同特點[43],以下試圖從宏觀層面、中觀層面和個人層面三個層面分析生育率的抑制因素。

宏觀層面的抑制因素包括增加育兒成本的社會制度、經濟制度、家庭模式和性別文化規范。在傳統文化、家庭角色期望、性別意識和經濟結構轉變的背景下,女性遇到物質生產者和人口再生產者雙重身份的沖突。在幾乎沒有任何女性和母嬰支持政策的自由競爭經濟制度下,女性參與勞動力市場與女性承擔子女和老人照料、家務勞動等傳統家庭性別分工模式,以及社會性別角色期待下激化了的工作-家庭沖突,提高了女性生育的機會成本,從而減少了生育行為。中觀層面的抑制因素包括育兒支持政策的缺乏,大城市的住房、育兒設施有限且成本高昂,勞動力市場對女性的歧視,競爭激烈的教育系統,過度育兒的焦慮心態。個人層面的抑制因素包括在高生育率和生育率下降的情境下,女性受教育程度、經濟地位的上升,包括女性勞動參與率的提高被認為是導致生育率下降的重要因素。

(1)宏觀層面的分析

宏觀層面的生育抑制因素主要關注的是文化、制度、家庭性別分工模式和社會性別角色期待下激化了的工作-家庭沖突。代表是第二次人口轉變理論,試圖在后現代化背景下認識和分析人口變化的新趨勢、新特點和從文化層面揭示人口行為轉變的動力機制,其認為社會經濟結構變化、意識形態變化以及技術變化等是低生育率的主要動因。

有研究表明,20世紀90年代以來,經濟因素已逐漸取代政策因素,成為影響中國生育率變動的主導因素[44]。如陳衛對中國省級經濟發展和生育數據分析得出,不同省份之間經濟發展水平和生育率變動是相對一致的[45]。蔡泳對2000年浙江和江蘇兩省生育數據分析得出,縣級生育水平差異的50%可以歸因為經濟因素[46]。經濟的發展導致生育率的下降,而長期低生育率會演變為一種文化,使年輕人的生育率低于更替水平[47]

20世紀80年代后歐洲國家生育率對比發現,傳統價值觀和家庭觀念較強的國家的總和生育率遠低于傳統家庭觀念較弱的國家,如持“男主外、女主內”的家庭性別分工模式的德國、荷蘭的生育率均低于歐洲平均水平[48]。分孩次來看,傳統的家庭分工模式和性別平等的分工模式對一孩和三孩及以上的生育意愿沒有顯著影響,但在二孩生育意愿方面,性別平等分工的家庭模式能促進二孩的生育意愿[49]

從工作-家庭平衡視角分析得出,德國和瑞士的低生育率在很大程度上是因為女性較高的主動不生育的比例,如1965年瑞士出生的女性40歲沒有生育的比例為21.0%,2011年德國40~44歲女性沒有生育的比例為33.6%[50]。究其原因,傳統家庭角色和現代職業角色的沖突抑制了生育行為,使職業女性不得不推遲或者放棄生育。雖然中國女性勞動參與率高但就業權益保障不夠,生育的機會成本高。根據國際勞工組織統計,1990~2017年中國女性勞動參與率從73.2%降至61.5%,下降11.7個百分點。與此同時,盡管中國保護女性就業權益的相關法律法規不少,但職場的性別歧視仍然較為嚴重,1990~2017年中國女性勞動參與率和男性的差距從11.6個百分點擴大到14.6個百分點,而全球、美國、歐盟、日本男女性的勞動參與率差距均呈縮小態勢。

從性別平等視角分析得出,社會性別平等的缺乏抑制了家庭政策對生育政策鼓勵的作用,如社會性別平等程度較低的匈牙利、斯洛伐克、波蘭和葡萄牙生育政策鼓勵作用也低[51]。社會性別視角相關理論逐漸成為解釋低生育率現象的主流理論[52]

總的來說,宏觀層面的生育率影響因素分析包括經濟因素、傳統價值觀和家庭觀念、女性的工作-家庭角色沖突、性別角色分工等,其中包括經濟發展的社會轉型與傳統保守價值觀念引發的女性在職場和家庭場域中的角色沖突和性別不平等是生育行為的抑制因素。

(2)中觀層面的分析

中觀層面的生育抑制因素是指有關育兒成本的社會政策,家庭的居住、生活成本和托幼、教育成本,這些可以統稱為家庭育兒福利政策,包括婦幼保健服務、育兒補貼在內的現金補貼及減免稅收等福利和兒童發展支持環境,涵蓋了學前、小學和中學教育的公共支出,分擔家庭對兒童成長和發展的成本投入。

對比歐洲不同國家間生育水平與家庭政策相關關系發現,強有力的生育支持政策使英國的生育率高于歐洲平均水平,而地中海國家經濟長期低迷,加之缺乏家庭友好的生育支持政策導致很低的女性勞動參與率和超低的生育率長期并存[53]。但歐洲現行的家庭政策未能挽救已陷入低生育率陷阱的國家,家庭政策需要達到一定強度才能對生育產生激勵效應;具有促進女性發展和社會性別平等取向的家庭政策更有利于鼓勵生育,需要運用綜合的家庭政策手段才能使生育率維持在一個相對較高的水平[54]。對比傳統儒家文化影響下亞洲不同國家間生育率與生育政策相關關系可以發現,政府采取各種鼓勵生育的政策并未產生明顯的效果[55]。中國低生育率的原因,有生育、養育成本的提高,家庭支持政策的缺乏,社會競爭的加劇和生活成本的高企[56]

育兒設施有限且成本高昂是生育的抑制因素之一,教育成本主要包括私立幼兒園學雜費、幼兒園及小學初高中階段輔導班費用、大學學費及生活費等。其成本明顯攀升,特別是公立幼兒園供給嚴重不足,1997~2017年中國公立幼兒園在讀人數比例從95%降至44%。根據新浪教育《2017中國家庭教育消費白皮書》抽樣統計,學前教育階段教育支出占家庭年收入的26%,義務教育和高中教育階段占21%,大學階段占29%。公立幼兒園供給大幅下降,許多家庭被迫選擇價格昂貴的私立幼兒園,這是學前教育費用高昂的一個重要原因。1997年公立幼兒園數占比為86.5%,在園人數占比為94.6%。2001~2017年全國幼兒園數從11.2萬所增至25.5萬所,公立幼兒園數從6.7萬所減少至2010年的4.8萬所,再回升至2017年的9.5萬所,占比從60.1%降至30.7%,再回升至37.1%;但公立幼兒園在園人數占比未有回升,從83.1%持續降至44.1%。城市、縣鎮、農村的公立幼兒園在園人數占比分別從75.5%、74.8%、90.6%下降至2016年的35.7%、33.4%、57.7%。

房價快速攀升,居民債務壓力快速增加也是生育的抑制因素之一。1998年房改以來,房價總體保持大幅上漲,給家庭撫養孩子和為子女結婚購房帶來了很大的壓力,1998~2018年全國新建商品住宅銷售均價從1854元/米2上漲至8542元/米2。2004~2017年中國個人購房貸款余額從1.6萬億元增至21.9萬億元,增長12.7倍,占居民貸款余額的比例在50%以上,2017年為54%。房貸收入比[57]從17%增至44%,帶動住戶部門債務收入比[58]從29%增至80%。

中觀層面的生育抑制因素也包括城鎮化降低生育水平的研究結論,國家衛計委(現國家衛生健康委員會)編寫的《分區域人口與計劃生育形勢》在分析東北地區低生育水平的原因時指出,城鎮化對低生育有著顯著影響,并進一步指出東北地區長期相對較高水平的城鎮化是生育率較早降低與保持低水平的重要原因。曾毅在分析人口城鎮化與生育率之間的關系時發現,農村向城鎮遷移人口的終身生育水平不但比遷出地的農村人口低,而且比原城鎮人口還要稍低一點。他進而解釋,遷移人口的三個方面特征造成這一結果:一為選擇性,遷移到城鎮的人口一般是文化程度和技術水平高于農村平均水平、頭腦相對靈活、主觀上比較容易接受低生育觀念的年輕人;二為適應性,遷移到城鎮的人口剛進入城鎮,未站穩腳跟,需要一個很長時間的適應階段,從而有效地控制了生育率;三為間斷性,遷移人口以男性為主,往往與農村配偶處于分居階段,夫妻性生活頻率大大下降,有利于控制生育。最后,他補充道,城鎮世代之間的財富流向有別于農村,是從父輩流向子女,而不是從子女流向父輩,多子女是城鎮一般家庭難以承受的。可見,城鎮化率的提高能使生育率降低[59]

總的來說,積極構建家庭友好型的制度環境,減少家庭育兒成本、支持兒童成長與發展可以有效緩解生育率的下降。

(3)個人層面的分析

個體生活方式的不同抉擇、經濟狀況的分化、不穩定的就業和工作環境、競爭帶來的受教育時間的延長等,都對人們的婚姻、生育以及遷移行為產生了廣泛且深刻的影響。第二次人口轉變理論認為個人價值觀的普遍改變是社會最深層次的革命,它導致了個體生育行為的改變,并引起整個社會的人口結構的變化,即價值觀、個人態度和行為正從循規蹈矩向隨心所欲轉變,具體表現為對宗教、權威和制度的尊重,倫理道德保守,不強調價值表達,物質主義等向世俗化、個體自主、道德弱化、對制度的不信任、全球取向和后物質主義等的轉變,體現在福利國家的建立、現代女權主義運動和性解放運動的爆發[60]。個人層面的生育抑制因素包括受教育程度、社會地位、勞動力參與、生活方式和價值觀念的轉變等。

研究指出,女性受教育水平的提高等社會整體性變革對生育水平的負效應超過家庭政策的正效應推動著社會整體生育率的下降[61]。女性的教育不僅可以促使女性從事家庭外的活動、提高社會地位,而且可以延遲初婚年齡,從而降低生育率[62]。數據顯示,不同文化程度的居民生育意愿發生了逆向轉變。從歷次全國人口普查來看,文化程度越高,生育率越低。王曉峰在東北人口形勢分析報告中指出在只生一個、雙獨二孩、單獨兩孩的政策限定下,也就是在生育不超過2個的限定下,除小學和文盲人員外,基本上顯示為文化程度越高的人再生育的比例越高[63]

對女性權益、社會地位與生育選擇的文獻梳理得出,生育選擇是個人偏好和社會結構共同作用的結果,女性的社會地位影響生育意愿、性別偏好和生育決策,女性社會地位越高,在生育決策方面越具有話語權,生育意愿越低,生育子女數量越少[64]。中國各省份20世紀80年代女性地位變化與生育率相關關系分析結果表明,女性社會地位與生育率之間呈負向關系[65]

有學者認為,在競爭激烈的職場中,女性勞動參與率提高是中國生育率的抑制因素,數據顯示從事非農工作的女性因生育而中斷就業的比例從1981~1990年的10.3%上升到2001~2010年的36.0%[66]。研究顯示,二孩生育與城鎮青年女性勞動參與的相關性最顯著[67]。對歐洲不同國家的女性勞動參與率和生育水平相關關系對比分析發現,兩者并沒有呈現穩定的負向關系,北歐國家相對較高的女性勞動參與率和接近更替水平的生育率并行不悖,而地中海國家很低的女性勞動參與率和超低的生育率長期并存,體現在1983~1995年德國、荷蘭和丹麥的30~34歲女性的勞動參與率分別為57.8%、43.1%和88.4%,而1995年對應的三個國家的總和生育率分別為1.24、1.53和1.80[68]

總的來說,女性經濟地位、社會地位和受教育水平提高,勞動參與率的提升所帶來的生活方式、價值觀念轉變,以及工作-家庭矛盾沖突被認為是生育率下降的重要因素。隨著經濟的發展和社會福利制度的完善,家庭育兒的抵御風險的功能逐漸被市場經濟和國家政府取代,加之年輕一代更注重自我的價值和個人生活的追求,女性受教育程度提高和參加工作的機會增多,避孕措施的便利性等都顯著抑制了生育水平。從家庭選擇的角度和微觀經濟學的孩子成本與效用理論來看,隨著經濟社會發展,特別是生育子女撫養成本和機會成本的大幅度提高,絕大多數城鄉居民選擇少生。國家衛計委編寫的《分區域人口與計劃生育形勢》利用“五普”“六普”數據分析的結果顯示,10年內,已婚比例的下降和結婚年齡的推遲對東北地區生育率的影響已經大于生育控制的影響。王曉峰在東北人口形勢分析報告中指出,人口流動、城鎮化、婚姻、家庭、少數民族人口生育率等因素均對人口增長、生育率有抑制作用[69]。而且,定量分析表明,有的影響因素,如婚姻、家庭方面的影響因素,對人口增長、生育率的抑制作用很大,甚至超過生育控制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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