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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末法時代

就這樣,兩紙公文簽發(fā)下來。

一是第十一部督綱的委任。

二則是諸越水區(qū)的“賑災(zāi)”事宜由新任督綱邵弦負責(zé)。

其實踏入議事廳時邵弦就已察覺到,廳堂上身居最高位的那兩個人都是修行者。

京師欽天監(jiān)出身的蘇木,還有如今祠祭司二把手何茂才。

兩人天靈蓋上都縈繞著修行者才具備的靈氣光影。

而赤衣也說了,當(dāng)日路過城門口時盯著邵弦看的人并不是蘇木,而是提議讓他去支援越水的何茂才。

那么基本就可以確定,一直以來都在嘗試著以常規(guī)手段送邵弦去死的,就是這個何茂才。

可在邵公子的記憶里,邵弦并沒有找到這個人的痕跡。

而且……

“蘇木是修行者這倒也合理,畢竟欽天監(jiān)統(tǒng)領(lǐng)各州各府祠祭司,能在欽天監(jiān)當(dāng)值的絕不可能是個普通凡人,但最高學(xué)府翰林院出身的何茂才為什么也是修行者?”

這與邵弦認知里的朝廷似乎有些不太一樣。

在凡俗與超凡的兩個世界里,大離王朝的地位似乎比邵弦想象中的要更高,高很多。

以往認知里那種脫離常人范疇的修行者與武夫應(yīng)該都是不受朝廷約束的存在才對,是凌駕于凡人秩序之上的。

但結(jié)合這些日子在丹州城的經(jīng)歷來看。

他所接觸到的所有武夫,基本都在朝廷任職,就連那些自命不凡的修行者,也要圍著朝廷轉(zhuǎn),甚至朝廷中身居高位的本就是修行者,卻不屬于道庭中人。

而同樣的情況,在北乾那一頭也是如此。

修行者或者武夫并不能超出朝廷治下秩序的管控,更不存在說由這些求仙者操控凡俗的情況。

更像是,他們離不開朝廷。

“難道你不是因為發(fā)現(xiàn)了這一點才選擇索要官職的嗎?”

離開祠祭司,赤衣發(fā)現(xiàn)邵弦一直在皺著眉頭。

邵弦搖頭,實話實說:

“我只是想著在祠祭司里掌握一定話語權(quán)可以方便伐廟而已,至少這里墻上掛著大離王朝的禁淫祠榜,總好過自己出去摸黑瞎找。”

赤衣:

“還以為你已經(jīng)摸清楚這一時代的修行路數(shù)了呢。”

“修行者難道不就是汲天地靈氣精華匯聚于身,洗精伐髓,以求超脫么?”邵弦眨了眨眼,那白家娘娘的骸骨燒出來《大衍真解》就是這么解釋修行的。

可如果真如古籍中所寫的那般質(zhì)樸,修行者又為何入世?

甚至現(xiàn)在是入仕了。

在邵弦的認知里,這本該是一群窩在山溝溝里辟谷修行、煉丹嗑藥、不問世事的人才對。

赤衣揣著手走在邵弦身側(cè),搖頭晃腦地說道:

“我不曉得天地是什么時候發(fā)生的變化,但這方天地確實與我記憶中的不太一樣了。”

邵弦:“哪里不一樣了?”

赤衣在陽光下伸出纖細手指,任憑溫?zé)峁饩€貫穿自己手掌的虛影:

“你說的那些靈氣精華已經(jīng)不復(fù)存在了,舊時代的修行路數(shù)已經(jīng)徹底不管用,不只是靈氣消散,你難道沒發(fā)現(xiàn)嗎?世間遍地邪祟自立野神,為禍一方,卻不見著哪怕一尊正神顯圣。”

邵弦恍然。

好像是這么回事。

“不只是丹州城外邪祟遍地,就連丹州城內(nèi),那些正神廟宇宗祠也未曾見過正神真身,偌大一座丹州城,中元節(jié)夜里野神入侵的時候,只有一個河伯跳出來頂事,而那還不是正經(jīng)河伯,是朝廷敕封的一頭水鬼。”

邵弦越想越覺得怪異。

“是因為天地靈氣枯竭,所以正神就都退走了么?”

潮東縣的白家娘娘廟,是遠古蜘蛛母神的道場,而后母神遠去,被白蜘蛛占據(jù)。

青陽縣的臥虎寺,曾有活佛坐鎮(zhèn),也是在那活佛離去之后,才成了虎妖巢穴。

就連赤衣也不是正經(jīng)灶君,她本質(zhì)上也是孤魂野鬼,只是占據(jù)了荊棘嶺村寨的灶君神位而已。

神龕的余火幻境里提到過,這些道場的真正主人都是去避災(zāi)躲難了的,那是否祂們避的就是這靈氣枯竭的時代?

那豈不是說,那本《大衍真解》已經(jīng)跟不上版本了?

邵弦蹙眉:

“既然沒有了天地靈氣,那現(xiàn)在的修行者修的又是什么?”

“氣運、香火,也叫功德。”

赤衣答道:

“沒有了天地靈氣,他們只能轉(zhuǎn)而汲取生民氣運,分潤家國功德,尋求敕封為正神的邪祟是這個目的,繞著朝廷轉(zhuǎn)的道庭亦是,私聚功德的野神更是如此,所以大離朝廷才要伐廟。

那余家的棺材鋪圖的也是功德,但他們不敢私自妄為,只取祠祭司伐廟匠身上那點朝廷看不上的。

若是天地靈氣尚存,我又何必在那山溝溝里窩那么多年才恢復(fù)這一丁點兒意識,早就重回巔峰了。”

邵弦若有所思:“所以入仕反而成了修行者的正途?”

赤衣點點頭:“你想想,為什么除了陰氣最盛的中元節(jié)外,其余日子里邪祟都無法跨越丹州城墻,因為這里是一州首府,還有皇室氣運坐鎮(zhèn),還背靠著龍虎山,就是因為這里氣運旺盛,尋常邪祟根本不敢輕易踏入。”

邵弦:“道庭摸索出了凝聚功德修行的法門,所以才甘愿為大離效力,所以翰林院那幫讀書人也能成為修行者?我該去哪里搞到這種修煉功德的法門?”

赤衣眨了眨掛滿淚痕血絲的大眼睛盯著邵弦看了好久,才開口反問道:

“你不是一直都掌握著聚攏功德的法門么?”

邵弦聞言,下意識抬頭看了一眼。

這回他好像是徹底明白了。

隨即轉(zhuǎn)念一想。

那還需要給何茂才喊魂嗎?

好像也已經(jīng)沒有那個必要了。

不出意外的話,他會源源不斷地把棘手的伐廟任務(wù)甩到自己頭上,而自己也能名正言順地到各地去篡奪野神香火功德。

那不管何茂才和他背后的指使者究竟是出于何種目的,他們應(yīng)該是邵弦的大貴人,這可殺不得。

其實還有一件事情是赤衣沒有明說但邵弦也心領(lǐng)神會的。

那就是她為什么至今還要留在邵弦的身邊。

之前提到的遮掩氣機以躲避道庭追殺是原因之一,但并非是全部原因,最重要的是,她知道邵弦能聚攏功德。

“那還是研究一下越水那邊的情況得了。”

拋開這些紛亂雜念,邵弦沉下心來認真翻看了到手的第二份公文。

諸越水區(qū)并不在丹州境內(nèi),甚至都不在大離西北角,而位于東部偏南區(qū)域的沿海邊境,但年初雨季開始之后,那邊就一直有洪澇災(zāi)情不斷傳來。

各大州府都在抽調(diào)人手和賑災(zāi)糧支援諸越水區(qū)。

之前洪九的隊伍想要填補空缺的伐廟匠,就是被僧道科以此作為理由給否了的。

這回則是直接讓邵弦當(dāng)光桿司令上陣,美其名曰是直接去那邊物色合適的人手,干的活卻不只是伐廟,連帶著還得幫忙賑災(zāi)。

邵弦快速翻看公文,嘴里嘀咕著:“那是伐什么廟來著?”

赤衣道:“發(fā)水災(zāi),那估摸著應(yīng)該是伐什么河伯江龍王的野神廟吧。”

可公文里提及的野神廟卻顯然不是河中野神。

邵弦眉頭一動:“許天師廟?”

赤衣言簡意賅:“沒聽說過。”

邵弦一個人坐在來福居樓下的面攤小桌前端詳著公文。

這里幾乎已經(jīng)成為了他每次出行伐廟前看公文的固定位置了。

不過,攤販老板的面還沒端上來,倒是神出鬼沒的洪九先上了桌。

洪九一出現(xiàn),就拉著邵弦往來福居樓上走:

“都升官了還擱這兒吃這破爛面條?成何體統(tǒng)!”

晌午。

來福居酒桌上。

洪九一開始樂呵得不行,兩盞蘭陵燒下肚,就開始甕聲甕氣的說胡話,嚷嚷著自己沒有辜負老太爺,終于讓您曾孫子有出息了。

可是在看完邵弦攤開的那一紙公文之后,他臉色就迅速冷了下來,連攢起來的酒氣都瞬間散去了三分,張嘴就罵道:

“這他媽不是把人往死里坑么!?一個人去伐廟,那伐個屁啊!我他娘算是看出來了,哪里容易死人他們就把你往哪兒趕,巴不得你死外頭。”

“哎呀,潮東縣和青陽縣多兇險啊,那都沒要了我的命,這回不過是路途遠一些而已。”

邵弦淡定得不行,端起酒杯跟洪九桌前的杯子碰了一下,一飲而盡。

洪九這酒是徹底喝不下去了,噌地一下站起來:“不行,我得去找他們理論一番,不帶這么坑人的,再不濟也得加派些人手,讓我與你同去。”

結(jié)果他剛站起來就被邵弦單手摁回了椅子上,想要再度起身,卻發(fā)現(xiàn)肩頭仿佛壓著千斤重物,動彈不得。

“嘶……”

洪九面露驚疑地看向邵弦。

“你什么時候……”

邵弦拍拍洪九的肩膀:“龍虎山的秦姑娘教了我?guī)资止Ψ颍榇蟾纾椰F(xiàn)在是入境武夫了,尋常兇險可要不了我的命。”

赤衣坐在一旁托著下巴陰陽怪氣道:“噢~原來是龍虎山的秦姑娘教你的啊。”

“有這種事。”洪九眼中驚異之色更盛。

他上下打量了邵弦?guī)籽郏S后嘆了口氣:

“要我說,你就應(yīng)該抱緊人家的大腿,如果真能跟著上去龍虎山,后半輩子也就不用愁了,何必窩在祠祭司干這種賣命的活。”

想著想著,他又道:

“不行,入境武夫也不夠,我再差人去金光寺說一聲,讓那幫禿驢派些人與你前去,諸越水區(qū)不比丹州,那邊民風(fēng)習(xí)俗與這邊不一樣,你又是丹州祠祭司的人,去了更是使喚不動當(dāng)?shù)氐劳サ娜耍隽耸逻B個照應(yīng)的人都沒有。”

邵弦:“到時候我順路經(jīng)過金光寺直接當(dāng)面請人家就是啦。”

洪九點點頭,隨即又奪過邵弦手中的酒杯放到一旁:

“那你可得抓點緊,酒也別喝了,吃肉就行,回頭把該帶的東西都帶上,晚些時候我再去庫房給你找一把好用的佩刀。”

“哦對還有內(nèi)官印,那玩意兒一定得帶上,別急著出城,就等他們官印打出來了帶上再出門,還得盤它,曉得不,閑著沒事就攥手上盤,你別笑,這都是祠祭司的老前輩傳下來的規(guī)矩,保平安的。”

“讓我想想還有啥……”

總之洪九嘀嘀咕咕給邵弦傳授了一大堆伐廟注意事項。

這頓飯吃得自然也就沒有前幾次那么得勁兒了。

臨了了他還把自個兒錢袋子掏出來撂給了邵弦,讓他帶著路上花,等回頭俸祿賞銀下來了再還給他。

結(jié)果最后邵弦沒喝幾口酒,剩下的全給洪九一個人干了。

傍晚,邵弦把醉醺醺的洪九送回了祠祭司差房,出來之后在槐樹巷溜達沒幾步,就又瞅見余靈魚蹲在棺材鋪門口等著。

他把下午沒吃完包回來的肉菜往棺材鋪案臺上一放,對少女問:

“借雙筷子用用,你吃不?”

“我吃過了。”

嘴上雖這么說著,但余靈魚還是從柜子里抽出來兩雙筷子,隨手搓了搓,抽出其中一雙遞給了邵弦。

邵弦撐開油紙,手肘抵著案臺就這么站著吃了起來。

余靈魚也沒跟他客氣,夾起油紙里包著的肉片送入口中,似乎是感覺缺了些什么,又從案臺下取出一張大餅撕開一半丟給邵弦,邊吃邊問:

“你是怎么做到的?”

“噢,我讓店里的堂倌把吃剩下的肉菜打包起來。”邵弦答道。

余靈魚:“我說的不是這個。”

邵弦抬頭:“那你說的哪個?”

余靈魚指了指旁邊竹椅上擺著的《余家望氣術(shù)》,意思是想知道為什么只要他在店里過夜自己就能在夢中修行望氣術(shù)。

邵弦瞥了一眼赤衣。

赤衣聳聳肩,意思是就不告訴你。

邵弦也學(xué)著赤衣的樣子聳了聳肩:“我也不知道啊。”

“好吧。”余靈魚掰下一片餅子丟進口中,隨即又問:“你是不是又得出城去了?”

“應(yīng)該是的,就這幾天吧。”邵弦點點頭:“你聽說過諸越水區(qū)嗎?”

“我們家祖籍就是那邊。”余靈魚道。

“那邊很兇險?”邵弦眉頭一動。

“兇險?”余靈魚想了想后說道:“水里有龍王,以前經(jīng)常走蛟。”

“噢噢。”邵弦若有所思。

這回輪到余靈魚提問:

“你會死在那邊嗎?”

邵弦嘴角抽搐了一下:“瞧這天給你聊的。”

余靈魚大概也是意識到自己提的問題很噎人,便低頭吃東西,不再說話了。

雙方沉默著吃了好一陣子,直到各自手中的餅子啃光,油紙里的肉菜也見了底,余靈魚才再度開口:

“你要買棺材不?”

“不要!”

邵弦即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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