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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節 阿拉伯共和制國家軍政關系問題的研究現狀

20世紀上半葉,軍隊在許多國家的作用增加,影響力增強,引發了一些學者對此問題的關注。最初,研究主要以美國軍政關系為觀察對象。為了應對二戰以及冷戰的威脅,美國士兵數量急劇增長,對于如何在自由民主制度下維持大規模軍隊引發了美國學者的思考,亨廷頓和賈納維茨(Morris Janowitz)都相信文官系統和軍隊系統屬于不同的領域,對于如何使這兩個系統合理共處,進而維持整個政治系統的穩定,兩位學者從不同的路徑給出了答案。亨廷頓認為應當實現軍隊的專業化,進而保證文官系統對軍隊的主導,[7]賈納維茨則認為軍隊應當實現社會化,向軍隊灌輸社會主流的價值和期待,進而保證文官系統對軍隊的控制。[8]雖然兩者都認為軍政系統有差別,并且承認文官政府控制軍隊的制度安排相對合理,但亨廷頓試圖建立制度以控制軍政差異,賈納維茨則試圖建立制度弱化軍政差異。英國著名的政治學家塞繆爾·費納(Samuel E.Finer)擺脫了軍政關系研究的美國偏好,他主要研究發展中國家的軍政關系,認為不同于發達國家,許多發展中國家的政府并沒有足夠的行政能力來防止軍人獲得干預政治的機會。[9]

西方學術界關于阿拉伯國家軍政關系的研究取得了大量成果。由于阿拉伯國家在一戰之后到20世紀60年代這段時間里軍隊政變頻繁,因而關于阿拉伯世界軍政關系的傳統研究主要聚焦在軍方干政、軍隊政變和軍人政府問題方面,這種研究趨勢持續到80年代前后。一些研究關注軍人政變的頻率及發生的可能性,例如費納系統研究了軍隊干政的傾向、程度和結果。他認為,軍隊進行政治干預主要有兩個原因:一是軍隊的動機和態度,二是軍隊干政的機會。軍隊進行政治干預的動機包括四個方面。第一,軍方認為干政是軍人尊嚴的顯示。第二,軍方認為干政是國家利益的要求。第三,軍方干政的動機可能是為了階級利益、地區利益、軍隊團體利益,或者個人利益。第四,大多數軍隊干政可能是某些動機的混合產物。軍隊干政的態度包括軍隊認為自身在國家的政治生活中極其重要,以及軍隊強調自身的尊榮。他認為,軍隊干政的機會在于文官系統對于軍隊的過分依賴,以及軍隊在民眾和社會中受歡迎程度較高。[10]

關于軍隊干政對國家發展影響的研究。一種觀點認為,軍隊是阿拉伯國家中的先進力量,軍隊干政有利于國家的現代化建設。例如,普林斯頓大學著名政治學教授哈爾彭(Manfred Halpern)認為職業軍人是新興阿拉伯國家中的現代化先驅,他們構成了阿拉伯國家的新中產階級,因而軍隊干政對于現代化建設具有積極意義。[11]哥倫比亞大學著名中東問題專家胡雷維茨(J.C.Hurewitz)也認為,軍隊能夠深刻地影響社會結構變化。[12]另一種觀點則認為軍隊干政造成威權主義,例如,猶太裔美國學者帕爾馬特(Amos Perlmutter)指出,軍隊一旦通過政變掌權,便不會自動放棄權力,返回軍營。[13]巴勒斯坦裔美國學者巴塔圖(Hanna Batatu)則探討了阿拉伯軍隊干預政治的歷史及軍隊將社會資源轉移到軍隊中的事實。[14]這一時期,西方學界對阿拉伯國家軍隊政變問題的研究成果眾多,但存在兩個明顯問題:第一,對軍隊政變原因的分析描述性居多,系統性、理論性論述略顯不足;第二,對軍隊干政的評價相對片面,很少有學者能夠辯證地看待軍隊干政問題。

誠如美國馬凱特大學的學者布魯克斯(Risa Brooks)的觀察,20世紀70年代之后,軍事政變在中東地區發生的頻率越來越低,成功的概率也越來越小。[15]然而,軍事政變數量的減少并不意味著中東國家的軍隊在政治系統中不再重要。從20世紀80年代起,相關研究的學理性開始增強,一方面,一些學者從類型學的角度深化對阿拉伯國家軍政關系的分析。美國著名的軍政關系學者諾德靈格(Eric A.Nordlinger)根據軍隊在政府中的作用將政府分為三種類型:軍官控制政府,主導政治進程并長期執政的軍人統治政權;軍官短期內接管政府,保護中產階級利益并維持現狀的軍人監護政權;軍官擁有對文官政府的否決權,但并不接管政府的軍人仲裁政權。[16]費納試圖通過下列標準評估軍隊在高級別決策中的作用:國家首腦是不是政變的領導,政府是否由革命委員會或軍事委員會領導,政黨是否被允許存在,國家是否有獨立的立法機構。據此,他將政權類型區分為軍人集團政權、立法機構和政黨作為輔助的軍人集團政權、擁有個人魅力的總統制政權、威權主義政權。[17]美國喬治城大學教授卡姆拉瓦(Mehran Kamrava)將軍官影響與軍隊專業化結合起來,認為中東地區共有四種類型的政權:形式上的民主國家,即文官主導,但允許軍隊在政治系統中發揮重要作用,例如土耳其和以色列;威權主義的軍官政權,即曾經的軍官依舊掌權,但將其自身文官化,成為文官獨裁者,例如埃及、也門、敘利亞、突尼斯等;雙重軍隊政權,即國家軍隊的政治欲望被存在的平行軍所遏制,例如伊朗、伊拉克(薩達姆統治時期)、利比亞(卡扎菲統治時期);君主國政權,或者依賴雇傭軍,例如巴林、阿曼和卡塔爾,或者依賴忠誠于國王的部落軍隊,例如約旦、摩洛哥和沙特。[18]對于軍政關系的類型考察,有助于我們深入理解軍隊在阿拉伯國家國內政治中的作用。然而,西方學者對于軍政關系的分類往往關注軍官在政府中的作用,而忽略了軍官在軍隊團體事務、國家內外安全政策制定、經濟社會事務諸多議題中的作用,因而顯得分析不完整。

另一方面,部分學者開始關注阿拉伯軍隊在政府中支持穩定的作用。第三波民主化浪潮中,民主制度在南歐、非洲、拉美、獨立的蘇聯加盟共和國和東歐、東南亞的土地上扎下根來,但是中東地區依舊面臨民主缺失,至少是民主推進遲緩的問題。20世紀90年代之后,一些學者開始關注阿拉伯國家軍政關系與民主化問題。中東地區的領導人更迭主要通過以下方式:王位繼承、宮廷政變、軍隊政變、選舉、人民革命。阿拉伯國家總體表現出威權主義的政治特征,但政治穩定,這種現象不支持西方學者設想的非民主政權意味著不穩定的觀點,進而引出兩個問題:什么要素使威權主義政府如此具有活力?什么條件下威權主義政府將倒塌?在政治科學和政治社會學的研究中,軍隊在政治中的作用是一個古老的話題,軍隊在維持威權主義政權穩定中是關鍵的因素。一些學者認為,由于軍隊對于秩序的偏好,其對于不穩定的厭惡超過了任何考慮,軍隊往往并不真正支持民主化,即使軍隊支持自由化,也是為了提高政權合法性,掩蓋威權主義的實質。[19]還有一些學者認為,軍人內部發生分裂,一部分軍官試圖維系統治權力,另一部分軍官則認為繼續維持權力將損害軍隊機構的利益,最終,軍隊中的核心領導決定退出政權組織,以保證軍隊的團體利益,繼而實現政治民主化。[20]美國布蘭代斯大學教授貝林(Eva Bellin)認為,在沒有外部干預的情況下,軍隊對現政權的支持是中東威權主義政府得以生存的重要保障。[21]長期以來,軍隊支持是阿拉伯共和制國家政權生存的重要條件。然而,這些國家的軍隊在阿拉伯變局中表現出復雜的行為,并不符合這些研究者的假設和預期,因而需要重新審視軍隊與政權的關系。

阿拉伯劇變中,軍隊對于政權生存和政治走向極其重要,但是阿拉伯軍政關系問題研究的長期“赤字”導致對這一問題回應乏力,這引發了對該問題的新一輪研究熱潮。起初,相關研究主要關注軍隊在阿拉伯劇變中的行為選擇問題,并形成了制度主義、結構主義和理性主義的三大解釋范式。制度主義解釋強調軍隊制度化特征(軍隊作為官僚機構的理性導向)的作用,并認為低制度化的軍隊比高制度化的軍隊更傾向忠誠于政權。[22]結構主義范式認為結構而非行為體本身(軍隊)影響軍隊的行為選擇,如軍隊與政府關系結構、軍隊與社會關系結構、外部的國際結構的作用。[23]理性主義解釋認為,軍隊的行為選擇取決于軍方對自身利益的理性評估。如果政權生存有助于自身利益,軍方往往選擇忠誠于政權;如果政權生存不利于自身利益,軍方往往選擇背叛政權。[24]

近年來,一些研究從更寬廣的視角觀察阿拉伯國家的軍政關系問題。例如,英國中東軍政關系史專家克洛寧(Stephanie Cronin)歷史地考察了中東地區一些國家軍隊的組織架構和政治行為,并分析了軍政關系對民族國家構建的功能。[25]意大利著名中東軍政關系問題研究學者弗洛倫斯·葛布(Florence Gaub)分析了阿拉伯國家的軍隊緣何成為高影響力的政治行為體,她認為軍隊的高組織能力、清晰的軍隊制度利益、民眾對軍隊的認可和脆弱的文官控制是主要的因素。[26]艾克·格拉維特(lke Grawert)和澤納布·阿布爾-馬季德(Zeinab Abul-Magd)則從軍隊與經濟的關系入手,考察了中東國家的軍隊經濟、軍官的經濟特權、軍官的經濟收入等內容,[27]深化了對中東國家軍政關系問題的研究。肯尼斯·波拉克(Kenneth M.Pollack)專注于解釋阿拉伯國家軍隊戰斗力弱的問題,他認為雖然軍隊政治化和阿拉伯國家經濟發展落后是重要原因,但最主要的因素是阿拉伯主導性的政治文化不適應現代戰爭的要求。[28]

其間,來自阿拉伯世界的學者也在深入探究阿拉伯國家的軍政關系問題,并呈現不同于西方學界的兩個特征。一是更重視從國別入手,研究軍政關系問題,如Kandil深入研究了埃及的軍政關系問題。[29]二是主要運用歷史學的方法,考察阿拉伯國家軍政關系“是什么”的問題,而不像一些西方學者糾結于軍政關系“應該是什么”的問題。[30]

綜合來看,二戰以來,西方學界對阿拉伯共和制國家軍政關系的研究取得了一定的成果,但也存在如下缺陷。

第一,阿拉伯共和制國家軍政關系的研究與地區安全、阿拉伯國家民主化進程、伊斯蘭政治參與等議題相比,明顯處于研究不足的境地。尤其到了20世紀70年代之后,隨著軍政府的逐漸轉型,軍政關系這一主題的研究進一步萎縮。巴拉克(Oren Barak)和戴維(Assaf David)通過對《軍隊與社會》《國際安全》《安全對話》《安全研究》《國際中東研究雜志》《中東雜志》《中東研究》《阿拉伯研究季刊》《中東季刊》這九本雜志1990~2005年發表的文獻進行梳理之后發現,無論是對阿拉伯安全部門的整體研究,還是對阿拉伯單個國家的安全部門的專門研究都極其有限;關于阿拉伯國家安全部門在全球層面、地區層面、國家間關系層面的研究遠多于對其國內層面的研究。就研究議題而言,對地區國家的軍政關系的研究更為稀少。[31]

第二,綜觀關于阿拉伯共和制國家軍政關系的既有研究,缺乏對軍政關系動態發展進行全面的考察。20世紀90年代之前的研究僅僅關注20世紀40~60年代軍事政變頻發時期的軍政關系,90年代之后的研究主要關注文官政府如何加強對軍隊的控制,阿拉伯劇變之后的研究主要考察軍隊對政府的忠誠或背叛問題。既有研究并沒有以一種動態的視角縱向考察整個阿拉伯共和制國家的軍政關系演變問題,因而顯得不夠系統,也無法準確解釋軍隊在阿拉伯劇變中的行為選擇。[32]本書試圖彌補這一空白,分析阿拉伯共和制國家從建立之初到阿拉伯劇變以來的軍政關系演變進程。

第三,絕大多數西方學者往往依據歐美國家軍政關系的特性,判斷和評價發展中國家尤其是阿拉伯國家軍政關系,從而簡單地否定了阿拉伯國家軍隊以及軍人對于維護國家和社會穩定、促進民族國家建構和發展曾經發揮了重要的積極作用。西方學者通常不顧阿拉伯國家獨特的歷史發展狀況,片面地從規范角度否定阿拉伯國家的軍政關系發展模式。由于發展中國家獨特的發展路徑,這些國家的軍政關系和西方國家存在顯著差別,軍隊往往參與和專業技能并不相關的活動,例如政治活動和經濟活動。誠然,這些國家的軍隊廣泛參與軍事事務之外的活動對于國家的長遠發展具有消極作用,但是,軍官在這些國家獨立和建設中所發揮的積極作用不容忽視。

第四,從理論上看,阿拉伯共和制國家軍政關系的研究缺乏合適的分析框架。隨著阿拉伯世界軍事政變發生的頻率和成功的頻率越來越低,學者們普遍認為這些國家的軍政關系發生了變化,他們也因此認為文官政府控制軍隊的能力增強。然而,文官在政府職位中的比例提高,軍官在政治治理中的作用減小是否涵蓋了軍政關系變化的所有面向?顯然,如果只觀察這一方面,就會忽視軍政關系的復雜內涵。此外,關于這些國家軍政關系演變的動力更是鮮有系統的論證。作為研究人類行動的社會科學,理論總是試圖對社會現象給出描述性、解釋性或預測性的說明。[33]如果不能對這些國家軍政關系的演變給出令人信服的描述、解釋和預測,則無疑是一件令人遺憾的事。

近年來,中東國家軍政關系的問題也引起了中國學者的關注,他們關于這一問題的思考集中在中東國家民主化進程、政治制度建設和政治發展的研究中,一些研究不乏真知灼見,如王林聰的《中東國家民主化問題研究》,畢健康的《埃及現代化與政治穩定》,王彤主編的《當代中東政治制度》,哈全安的《中東國家的現代化歷程》,劉競、安維華的《現代海灣國家政治體制研究》,王京烈主編的《動蕩中東多視角分析》,以及陳明明的《所有的子彈都有歸宿——發展中國家軍人政治研究》等。就中東國別而言,土耳其和埃及的軍政關系研究相對較多。在土耳其研究中,黃維民分析了土耳其軍隊崇高的社會地位、軍隊的政治監國作用,以及軍隊干政的原因和影響。[34]魏本立認為土耳其軍隊在國家生活中具有重要地位和積極作用。范若蘭將土耳其軍隊干預政治的原因歸納為政治危機、經濟危機、社會暴力,以及軍隊的性質。劉云則認為土耳其軍隊干政對于政治現代化具有正反兩方面作用。[35]在埃及研究中,楊灝城、江淳對納賽爾軍政府的形成、政策、作用進行了詳細分析,畢健康、王林聰等學者指出,埃及政府從薩達特后期開始,軍人政權的色彩逐漸退化,文官在政治事務中的作用逐漸增加。[36]阿拉伯劇變之后,埃及軍隊在國家事務中作用增加,這引起了一些學者對埃及軍政關系問題進行研究的興趣。[37]此外,一些學者對于伊拉克、阿爾及利亞、敘利亞等國的軍政關系問題也進行了相關研究。[38]另外,我國非洲問題專家吳期揚撰寫的《非洲軍隊、軍事政變與軍政權》[39]深入分析了軍事政變和軍政權對于非洲政治發展的深遠影響,對于我們觀察和研究北非阿拉伯國家軍政關系有著重要的幫助。

整體來看,國內學者對于阿拉伯國家軍政關系的研究尚處于起步階段,專項研究尚不多見。因而,我們需要深入研究阿拉伯共和制國家軍政關系的演變歷程、影響軍政關系演變的有關因素,以及軍政關系對于政治發展的影響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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