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午后,長安北郊。
渭水自西東流,洶涌波濤依舊。
渭橋南岸口,太子劉恭身著朝服,手執節旄而立。
左右,則是主動請纓,一同前來的淮南王劉長,以及劉恭強拉來作‘副使’的母舅:宣平侯世子張偃。
“四兄怎么回事?”
等了小半個時辰,劉長不耐的牢騷聲隨之響起。
“新豐到長安,滿共才百余里路程,若是快馬加鞭,至多兩個時辰便到!”
“天亮出發,午時便該到了才是?”
劉長此言一出,當即惹得劉恭一陣苦笑搖頭。
一旁的侯世子張偃,則小心斟酌著開口道:“諸侯王入朝覲見,其家眷、妻小,又王相、中尉等官員,都是要隨行的。”
“且代王,又是直面北墻的戍邊王,免不得要有護衛隨行。”
“一行或有數百人,走的慢些,也屬尋常。”
張偃話音落下,劉恭也適時開口補充道:“代王叔的嫡長子劉順、庶長女劉嫖,都才一歲多。”
“代王后呂氏、良人竇姬,又皆有孕在身。”
“——更有王太后薄氏,多半老邁體弱,不堪車馬勞頓。”
“老、弱、婦、孺,愣是都占全了……”
說著,劉恭含笑側過頭,手虛握成拳,在劉長胸前輕輕一磕。
“王叔,稍安勿躁嘛~”
“急不來的。”
卻見劉長聞言,頗有些急躁的跺了跺腳,而后便背負雙手,焦躁的左右踱起了步。
腳下左右來回走,腦袋卻始終沿著渭橋望向對岸。
又等了一會兒,便聞劉長再度發起了牢騷。
“四兄,也才比寡人年長五歲而已。”
“如今已成家立業、兒女雙全,便且不提。”
“——做了七年的代王,都不知道已經同匈奴人,打了多少場仗!”
“等再有子嗣降世,四兄說不定都要給下一個兒子,取名‘當戶’了!”
聞言,劉恭不由心下一奇。
嘴上卻是戲謔道:“王叔,是在急什么呢?”
“急著見到代王叔,然后強留代王叔于在長安,不許代王叔回邊墻戍邊?”
“還是讓代王叔,把斬殺匈奴當戶,給兒子取名‘劉當戶’的機會讓出來,供王叔將來之用?”
這一問,倒是把劉長給問住了。
哼哼唧唧好一會兒,才聳拉著腦袋郁悶道:“寡人不能親去北墻,建功立業,還不能聽四兄給寡人說說?”
“四兄早點到長安,早點朝過母后、皇兄,也能早些給寡人,說說在北墻建功立業的事啊……”
話音落下,劉恭只又是一陣呵笑搖頭。
倒是一旁,被劉恭強拉壯丁的侯世子張偃,再度意有所指的開了口。
“近幾年,代北怕是不大安寧。”
只一語,便使劉恭盡斂去面上笑容,神情略有凝重的緩緩點下頭。
“是啊~”
“自父皇即立至今,短短六年,我漢家,已是四度和親匈奴。”
“最近的一次,還是在今年開春。”
“也不知這回,能不能為今年秋后的代北,換來哪怕數月安寧……”
說話間,劉長一驚一乍的嗓音再度響起。
等劉恭、張偃二人回過神,劉長已是大步跑上了渭橋。
一邊跑,還不忘一邊招手呼喊:“四兄~”
“代王兄~”
被劉長這么一攪和,劉恭、張偃二人只相視一苦笑,遂也走上前去。
便見橋對岸,一行十數輛車馬依次停下,隨行數百護衛也當即駐足。
車隊中間位置的一輛馬車上,應聲走下一名約莫十四五歲模樣,頭頂諸侯遠游冠,身穿素色王袍,眉眼溫潤如玉的少年。
見劉長正大步朝自己跑來,少年劉恒面色頓時一喜,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容。
正要迎上前,目光卻是越過劉長,看到另外兩道更年幼些的身影,以及那桿足有數丈高,頂部還有三重牦牛尾的天子節……
“天使親迎!”
“速速下車朝見!”
語帶焦急的喊了一聲,話音落下,劉恒已是飛速整理好身上衣冠。
再繞過劉長小跑迎上前,隔著十來步遠,便是跪地一叩首。
“代王臣恒,參見太后,參見陛下!”
“惟愿太后千秋萬福,陛下長樂未央~”
“敬問太后、陛下躬安!”
唱喏聲落下,劉恭自也是當即駐足,輕咳兩聲,壓低嗓音道:“朕躬安~”
“王免禮,平身~”
隨著劉恒抬起頭,劉恒身后,又是七八人嘩啦啦跪倒一片。
“妾,代王太后薄氏,參見太后,參見陛下~”
“妾,代王后呂氏,參見太后,參見陛下。”
“妾,良人竇氏,參見……”
…
“臣,代中尉宋昌……”
“臣,代內史薄昭……”
“臣,代將軍張武……”
三男三女先后拜謁,而后又是兩名宮人,各自抱著懷中稚童跪下身。
“代公子劉順……”
“代翁主劉嫖……”
如是一番,劉恒一行凡有名有姓者,皆各自朝劉恭——準確的說是劉恭手中節旄行禮拜謁。
見過禮,方見代王劉恒站起身,再上前幾步來到劉恭面前。
“拜見太子殿下。”
“見過宣平侯世子。”
劉恒拱手再一禮,劉恭卻只微一頷首,旋即露出一個略帶歉意的微笑。
“節旄在手,使命在身,還望王叔,恕侄兒不能全禮。”
劉恒忙溫笑拱手,口稱不敢。
一旁的侯世子張偃,則是拱手深彎下腰:“見過代王。”
各自打過招呼,便見劉恭微微一笑,越過面前的劉恒,望向仍跪在地上的一行女眷。
“太后車馬顛簸,王后、竇姬皆有孕,便且登車。”
而后將目光收回,再對面前的劉恒含笑一點頭:“王叔也登車吧。”
“皇祖母,怕是等久了。”
聞言,劉恒面上溫笑頓時一斂,神情當即一肅。
“謹遵令。”
于是,一行人又依次回到了車上。
卻苦了劉恭、劉長、張偃三人,只能徒步領著車隊一行,朝長安城門走去。
一邊走,劉長一邊不住的回頭,望向身后,正緩慢行駛跟隨的車隊。
“都怪叔孫通那腐儒!”
“搞出這許多破規矩,兄弟相見都不得安生!”
“——王叔,慎言。”
“慎個屁的言!”
…
“寡人未壯!”
“一俟年壯,必將那腐儒一錘砸死!”
“——叔孫通,已經很老了。”
“——怕是受不住王叔怒而錘擊。”
“那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