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沒想到這一天,居然會來的這么早、這么快。”
“更沒想到長樂宮、長安城外的天地,居然如此廣闊、絢麗。”
漫步于并不平整的直道之上,劉長的目光,可謂片刻都舍不得從田野、從道路兩側的景色上移開。
今日,劉長見到了許多從未見過的東西。
——比如劉長腳下的直道,以及道路兩側的田野;
比如田里生長著的莊稼,以及田間,那一道道反復彎下腰,忙著除草的農人。
劉長還在田埂間看到了樹。
劉長,從未見過樹。
“去歲,寡人還問過母后:長樂宮中,為何不見書里所說的花草、樹木。”
“母后告訴寡人,皇宮,乃天家要害之地,不可不慎重。”
“花草繁雜、樹木茂盛,皆為刺客、死士之流上好的藏身地。”
“故而皇宮中,向來都不許有草木,更不可有曲雜的道路。”
如是說著,劉長仍目不轉睛的睜大雙眼,直勾勾看著那顆屹立于田埂上的老樹。
良久,方唏噓感嘆道:“今日一見,果然如此。”
“瞧那樹,其冠枝繁葉茂,密不透風,怕是能藏十個人都不止。”
耳邊傳來王叔劉長少見多怪的唏噓,劉恭卻只順著劉長的目光,朝那老樹淡淡掃了一眼。
而后便再度低下頭,觀察起腳下的坑洼不平。
——此刻,叔侄二人正走在直道之上。
這直道,是始皇嬴政征發民夫數以百萬計,不知耗費多長時間、多少財貨,才得以建成的基建成果。
據說始皇尚在之時,秦廷的傳馬能在這直道上,跑出每時辰上百里的速度!
而現在……
“相傳秦直道,可使驛騎日行千里,夜行八百。”
“便是人走在直道上,也能比走尋常道路,要快出三倍還不止。”
“而今,秦王政薨不過二十年,這秦直道,便已殘破到與鄉野小道無異了。”
說著,劉恭還不忘蹲下身,將手探入一處淺坑往下按了按,又捏出一撮泥,用食指和拇指搓了搓。
即便已‘年久失修’,劉恭也依舊不難看出這直道,絕對和豆腐渣工程沾不上邊。
準確的說,一條建造于封建時代的路,近二十年得不到任何維護、修繕,卻依舊能維持‘路’的樣子,已經非常了不起了。
但劉恭的關注點,顯然不在秦廷非人的基建能力上。
從腳下這條直道的現狀,劉恭看到的,是當今漢室府庫空虛,入不敷出,以至于連現成的秦直道都無力維護,只能任由其風吹日曬,自然退化。
如果說,秦廷將直道鋪滿天下,花費了一百分的人力、物力成本,那如今漢室,只需要花費三、五分的人力物力,就能將這撿現成的直道給維護好。
可就連這三、五分人力物力,對于當今漢室而言,都屬于夢里才會有的奢望。
窮。
當今漢室,窮的令人難以置信……
“可惜啊。”
“若真如傳聞那般,這秦直道,便該是我漢家調兵遣將、北上伐胡的國之重器。”
“可惜這直道,變成了如今這般模樣。”
看出劉恭對自己重點關注的樹木不感興趣,劉長也沒多想,只當是劉恭在長安城內,已然見過樹木了。
便順著劉恭的目光,看向腳下的殘破直道——首先想到的,卻是這秦直道在軍事方面的作用。
至于這直道,為什么沒有維持住傳聞中的模樣、為什么變得如此殘破,劉長倒是沒多想。
劉恭也不再多言,只將此事默默記在心底,便重新站起身,與劉長并身向前走去。
——相較于王叔劉長的少見多怪,劉恭對于城外的景色,反應就淡定了許多。
畢竟劉恭,并非從來沒見過鄉野景色。
劉恭僅僅只是六年沒出過長安,甚至是沒出過椒房,純純被憋壞了。
出了長安后,映入眼簾的究竟是藍天白云、無邊曠野,還是漫天黃沙、千里荒蕪,劉恭其實并不太在乎。
當然,最主要的是:此出長安,劉恭并非是單純出來度假。
劉恭是帶著任務的。
身旁的王叔劉長,就是劉恭此行的‘任務’。
“去了上林,王叔可有何打算?”
“皇祖母,可是給我叔侄許了兩日呢。”
“午時前就能到,明日午時后方啟程——今日午后、明日午前,王叔皆可為所欲為。”
聽劉恭說起上林,劉長的雙眼只應聲一亮。
尤其聽到劉恭那‘為所欲為’四個字,劉長更是再度激動起來,忙不迭開口道:“游獵!”
“寡人要帶著阿恭,去獵場游獵!”
“咱叔侄二人,打他個三五只豺狼虎豹回來,給母后、皇兄開開眼!”
聞言,劉恭卻是無奈的笑著搖搖頭。
“皇祖母有囑咐:此去上林,我二人不得騎馬,不得近弓弩、戈矛,不得入獵場。”
便見劉長眼眸一黯,略有些失望的低下頭。
不片刻,又猛地抬起頭:“那去軍營!”
“寡人聽聞,上林苑也有軍士守護!”
“寡人要去軍營,同那上林校尉好生較量一番!”
話音落下,劉恭又是一陣搖頭苦笑。
“早料到王叔有此舉,皇祖母,亦有囑咐。”
“——此行上林,我叔侄二人,不可近軍營、行宮。”
“且此行,除左右宮人,以及隨行禁衛外,我二人不得勒令官吏、將士。”
形成再次被否定,劉長的臉色頓時就有些不大好看了。
只憤憤不平的抿著嘴,皺著眉,過了好一會兒,又遲疑不定的再度開口:“本想著此行上林,可以見識一下先前,阿恭崩太醫院用的震天雷。”
“瞧這架勢,怕是母后也早有囑咐?”
多半失望,卻也還帶著些許僥幸的話語聲,換來劉恭不出意外的苦笑點頭。
這一下,輪到淮南王劉長哭喪著臉了。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
“這算哪門子的為所欲為?!”
“好不容易去趟上林苑,難不成睡一晚就回來?”
便見劉恭面上笑意不減,腳下步伐不停。
只嘴上,含笑低語道:“侄兒,已求得皇祖母恩準。”
“此行上林,我叔侄二人,住在一開國老卒家中。”
“——開國老卒啊?!”
“——當年垓下,打過項籍的!”
“王叔,就不想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