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輩既欲知當年真相，何不請我等入內(nèi)一敘？似這般威逼恐嚇，難道便是絕情谷待客之道？”
李宣見對方心焦，反倒氣定神閑，負手輕笑。
程英與楊過見狀，俱是眉峰微動，只覺李宣今日舉止與平日迥異。
又知他素來足智多謀，料想必有深意，遂靜觀其變。
“好個狂妄后生！敢這般與老身說話的，如今墳頭草都三尺高了......”
裘千尺陰惻惻一笑，老臉顯得分外可怖。
“既如此，老身便聽聽你有何高論。若敢信口雌黃，便當是你的臨終遺言！”
言罷，望向身下仆從。
“走！回廳奉茶。”
眾仆從轟然應諾，一行人往正廳行去。
行至半途，忽見一綠衫少女疾奔而來，腰間鵝黃絲帶隨風翩躚，正是公孫止與裘千尺之女公孫綠萼。
“娘親！谷中來了貴客？”
她猛然駐足，慌忙斂衽施禮。只是眼波流轉(zhuǎn)間，終是忍不住黏在楊過身上。
在場除卻小龍女，哪個不是心思玲瓏之輩，立時皆看出端倪。
裘千尺見她這般情態(tài)，更是怒喝：“沒出息的東西！”
旋即竹轎重重一頓：“還不速速回廳！”
孫綠萼與眾人見禮，待望向楊過時，卻是欲言又止：“楊大哥……傷勢可曾好些？”
此話原是多余，情花毒若無解藥，只會日益深重。
楊過卻知她是真心關(guān)切，不由心下微暖，溫言道：“多謝公孫姑娘記掛，近來有龍兒朝夕相伴，確覺舒緩許多。”
此言一出，綠萼笑容頓時凝滯。李宣與程英相視無言，唯小龍女不諳世事，聞言嫣然而笑。
入得廳中，眾人分賓主落座。
瞧見李宣分明年歲最幼，卻居于首座，裘千尺眼底暗生疑云。
然其心思深沉，面上卻仍是不顯山露水，只冷聲道：“老身大兄之死究竟有何隱情，速速道來。”
“此事說來話長，前輩且聽分明。”
李宣從容一笑，將裘千丈舊事娓娓道來。
自太湖陸家莊假冒裘千仞，至鐵掌峰失足殞命，樁樁件件，無一遺漏。
“故而令兄之死，真兇實乃其己身。若非他貪念作祟，怎會擅闖鐵掌峰盜寶？
“若不盜寶，怎會困于火海？若不困于火海，怎會攀抓雕足？若不抓雕足，又豈會墜亡？”
李宣凝視裘千尺，聲線平穩(wěn)如淵。
“何況，縱然不認同其是自取滅亡，兇手也落不到郭靖夫婦頭上。前輩合該尋令二兄報仇——若非他那把火，裘大前輩怎會命喪懸崖？”
這番曲折因果，只聽得滿座寂然。
便連公孫綠萼也不由低聲喃喃道：“若果真如此，確也怨不得人……”
“胡說八道！二十年前舊事，當事者尚記憶模糊，你這黃口小兒豈能如數(shù)家珍？”
裘千尺突然厲喝，驚得公孫綠萼淚盈眼眶，不敢復言。
“何況你句句不離郭靖黃蓉，怎又說與他們無干？縱使屬實，若他二人肯讓出雕兒相救，吾兄又怎會慘死？”
言語間渾身氣勢勃發(fā)，大有一言不合便要動手之意。
實則李宣所述嚴絲合縫，連裘千丈許多口癖都分毫不差，裘千尺心知多半是真。
然她素來心胸狹隘，秉持“寧我負天下人，休天下人負我”之念，自不會向任何人認錯。
兼之積壓數(shù)十年的恨意驟然錯付，內(nèi)心又如何肯接受？
是以，才會這般發(fā)作。
李宣聞言冷笑一聲，面色逐漸漠然：“你那大兄屢次三番欲加害郭靖夫婦性命，反倒要他們舍命相救？前輩這般言語，可是存心不想與晚輩講道理了？”
“講道理？老身何須與你個黃口小兒講道理？”
裘千尺厲聲大喝，神色陰毒。
“說到底不過是你一面之詞，你以為老身是三歲小兒？膽敢詆毀我兩位兄長，當真不知死活！”
話音未落，她猛然深吸一口氣，面頰驟然凹陷，腹部卻如鼓脹般隆起，顯是要施展獨門絕技。
恰在此時，廳外忽傳來一聲斷喝——
“小妹，切不可一錯再錯！”
這聲音裹挾著渾厚內(nèi)力，震得廳內(nèi)功力稍遜者不由氣血為之一滯。
所幸來人顯是并無傷人之意，片刻便恢復如常。
聞聽這聲呼喚，裘千尺如遭雷擊，僵立當場，難以置信地望向廳外。
但見兩個光頭老僧緩步而來，皆身披袈裟，手持念珠。
一人須眉皆白，雙目似閉非閉，寶相莊嚴；另一人年歲稍輕，須發(fā)斑白，面上悲喜交加，神情復雜難明。
正是名震江湖的“南帝”段智興，及“鐵掌水上漂”裘千仞。
兩人此時來到，自然不是巧合，而是李宣前日已遣人去往“百花谷”相邀。
李宣當即起身，向兩人抱拳行禮道：“晚輩李宣，見過兩位大師。”
隨即，為楊過幾人引見。
眾人聽聞二人名號，無不震驚。便是久居古墓的小龍女，亦曾從祖師手札中讀到過“南帝”段智興的事跡。
一燈大師含笑回禮：“久聞藥師兄近年新收兩位高徒，今日終得一見。”
裘千仞亦向眾人合十還禮：“世上已無裘千仞，貧僧法號慈恩。”
“二哥！二哥啊！我的二哥！你原來還活著，我還道你早已死去多年了！”
裘千尺看清來人樣貌，思及這些年自身所受之苦，不由痛哭失聲，簡直狀若瘋魔，言語間卻不免多有譏諷之意。
“好！好啊！你這個懦夫，今日終肯來見我了！”
見嫡親小妹如此凄慘情狀，裘千仞哪怕出家二十載，亦不免悲從中來：“早知小妹遭此大難，貧僧縱是千山萬水也當趕來！”
“好！好！我斷手斷腳成了殘廢，可稱皆是識人不明，咎由自取……然聽你這話，似是還顧念兄妹之情……既如此，速去取了郭靖、黃蓉首級，為大哥報仇！你也瞧見了，我已是四肢俱廢，否則何須求你！”
話音未落，她猛然轉(zhuǎn)頭盯向李宣，面目猙獰如惡鬼。
“哼！難怪你處處替郭黃二人開脫，原是黃老邪的徒弟！二哥，去殺郭靖黃蓉之前，先替我宰了這個滿口胡言的小孽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