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宣對幾人神色恍若未見，信手折下一段松枝，于場中振臂而起。

棍風颯沓間，雖無內力激蕩，然招招皆如尺量寸度，三十六路打狗棒法自起勢至收式，竟分毫不差！

以洪七公與歐陽鋒之眼力，自瞧得出此子非但熟記招式，更兼行云流水，渾然天成?；腥艚浤赍N煉，不似初習之輩。

縱是洪七公這般閱歷，亦瞠目結舌，半晌方嘆：“縱是蓉兒當年，亦要遜你三分?！?

黃蓉本為其平生所見最聰慧的弟子，過目不忘尚可為之。

然如李宣這般，只看一遍演練，便能即刻使出，且如羚羊掛角、毫無滯澀，卻絕難做到。

歐陽鋒神色漸凝，側首道：“孩兒，你記住了幾分？”

楊過對幾人十分坦蕩，直言道：“洪老前輩初演時，孩兒約莫記了七八分。今觀李兄再練，方得圓滿。然欲達其揮灑自如之境，恐仍需反復揣摩數日?！?

“已屬難得?！睔W陽鋒頷首。

洪七公聽罷，亦笑望兩個少年道：“不想竟一日得見雙璧。”

歐陽鋒略作沉吟，倏然起身，隨地抄起四尺枯枝，擲予楊過：“來，且隨為父習這‘棒打雙狗’破法，與他切磋！”

言罷，徑自當眾點撥，竟也毫無避諱。

楊過天資卓絕，接棒依言而舞，須臾盡得精髓。

“去與他試招?！?

洪七公啜一口酒，眸光卻收斂了三分散漫。

以他武學造詣之深，自識得歐陽鋒雖寥寥數語，然確中打狗棒法關竅。

李宣立時起身，持棍迎上，未運內力，起手便是“棒打雙狗”。棍勢如電，分取楊過兩處要害，虛實難辨。

楊過依義父所授，見招拆招，徑取實招所在，對虛晃置之不理。

豈料李宣應變奇速，剎那間實虛轉換，棍影交錯間，已擊中其腕！

“哎呦！”楊過輕呼一聲，腕間頓現青痕。

李宣收棍拱手，笑意溫潤：“承讓。”

此景令洪七公與歐陽鋒俱是一怔。

二人皆屬武學宗師，自知歐陽鋒所傳破法本該萬無一失。

然李宣竟反占先機，實是出乎所料。

“此子果真天縱之資，黃老邪撿著寶了！他觀一遍、使一回，便悟透打狗棒法‘虛中有實，實中藏虛’之要義……實乃老叫花平生僅見！”

洪七公心神俱震，酒葫蘆懸于唇邊竟忘傾飲，待酒液漫頰，方嗆咳回神。

“老匹夫，這小子果真初見此棒法？”歐陽鋒不由狐疑。

洪七公聞言怒發沖冠，噴酒大喝道：“老叫花行事磊落，豈會誆你！”

“瞧你倒像實誠人?！?

歐陽鋒雖神志混沌，卻似對洪七公之言莫名信服，顯是殘存記憶使然。

二老對談間，楊過默然凝思，忽朗笑道：“原來如此！李兄，再請教！”

其天資卓絕，轉念已明方才敗因。

二人再度交手，楊過謹遵義父指點，對李宣棍影虛實視若無睹，直取中宮要穴，果然點中破綻，扳回一城。

實則，李宣若肯變招仍可取勝。

然此番比試專為驗證破招之法，若另出新招，反失本意。

“妙哉！好小子，倒是機敏！”

洪七公招數被破，卻不吝贊美，竟是大為欣賞。

歐陽鋒見狀更是喜上眉梢，朗聲道：“待我再破你下一招……”

四人這般拆解，晝夜不息，其間獵食野味兩回，直至翌日破曉，終至三十六路打狗棒法的終極殺招——“天下無狗”。

這一招使將出來，四面八方皆是棍棒，勁力所致，便有幾十條惡犬也一齊打死了，所謂“天下無狗”便是此義，堪稱武學中的巔峰絕詣。

饒是歐陽鋒這般武學大家，也抓耳撓腮整整一個白晝，仍未得破解之策。

及至暮色四合，忽見其望霞長嘯：“有了！我兒，你便以這杖法破他！”

叫聲中又是興奮，又是歡喜。

其余三人本已昏倦，洪七公暗忖此招當無解，豈料歐陽鋒竟真有所得？

念及此，他不由凝神望去。

但見楊過雖資質超群，亦在歐陽鋒再三指點下，方將這繁復杖法漸次施展。

僅觀其雛形，洪七公已頹然失色。

良久，他才震聲道：“老毒物！歐陽鋒！老叫花今日服了你啦！丐幫傳承數百年之絕學，竟教你一人盡破！”

似他這樣的武學宗師，自然是胸襟博大，見自家招式被破，不僅絲毫不以為忤，反而大為驚喜，高興得要發狂。

口中欽佩之語也是真摯之極，絕無半點作偽。

歐陽鋒卻驀然怔忡，若有所思道：“我是歐陽鋒？”

“不錯！好個歐陽鋒，當真了得！我服了！”

洪七公猶自贊嘆不迭。

歐陽鋒那雙渾濁眸子忽現清明，語氣前所未有地平和：“不過僥幸而已。”

“這還僥幸？我丐幫歷代高人嘔心瀝血，不斷推陳出新的打狗棒法，都教你這老家伙一人給破解了！”

洪七公滿臉愕然。

歐陽鋒嘆息一聲，緩緩說道：“我雖破解了三十六路打狗棒法，可若真是臨敵之際，哪容得苦思冥想，生耗數個時辰去鉆研？說來，還是你這老叫花的胸襟，真讓人不得不欽服。”

此言一出，包括李宣在內，皆不由默然。

細細思索之下，還真是這個道理。

實戰中，一招一式皆在電光石火間，哪有余暇細細思量？

然縱使如此，歐陽鋒苦思之后能破解丐幫歷代高人之心血，其智慧與武學底蘊，亦絕非常人可及。

“義父，你精神大好啦？”

楊過見歐陽鋒眸光澄澈，精神奕奕，不由驚喜過望。

歐陽鋒卻忽地長笑數聲，翻了個跟頭，倒立躍起，口中大呼道：“我是天下第一！歐陽鋒是天下第一！”

隨即掌震草甸，身影沒入林中，倏忽間消失無蹤。

“爹！爹！你去哪里？”

楊過嘶聲疾呼，然其接連數日只食兩餐，學習諸般招式又耗神過甚，豈有余力追趕？

唯見那道身影消失在蒼茫暮色中，兀自淚流滿面。

洪七公緩步上前，輕拍了楊過肩頭兩下，溫言道：“小子莫憂，你義父身負絕學，天下間無幾人是其對手，料無大礙?！?

他展顏一笑，酒葫蘆在背，搖搖晃晃步態瀟灑。

“隨老叫花去瞧個稀罕物事，江湖雖大，吃飯要緊！你等都須好好吃飯，好好睡覺哩！”

李宣見其背影瀟灑，暗喜北丐之結局終被自個兒改變，心中不由搬開一塊大石，撐個懶腰向前走去：“走吧楊兄，且隨洪老前輩走一遭，回頭咱們再同往終南山一行。”

楊過黯然拭淚，終是點頭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