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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我要殺了祂(二合一)

此時此刻,在被重現的過往之景中,真正的柳師傅就趴在喪葬一條龍隔壁的古玩店旁。

同樣的灰色長褂,在被鮮血刺激的視網膜中是那樣的不起眼,紙扎人柳師傅并沒有看到這可怕的真相,戲商便走過去,將尸體往遠處拖了拖,確保鳩占鵲巢的紙扎人不會因此崩潰。

“為什么這樣做?”解重明覺得自己應該問一嘴。

“那個吳半仙,不是把‘柳師傅’也變成了造鬼手段一環嗎?如果Bug消除,吳半仙無論有什么計劃,都需要暫時中止——你知道對方是誰的眷屬。”

很明顯,紙扎人柳師傅的存在是「陰河神」樂于見到的,除去在整件事里扮演著幕后黑手的吳半仙,也就是邪道士,“紙扎人”這與死亡交匯的意象,也明顯是祂的力量體現之一。

陰河即為冥河,除了方向與道路,祂最重要的權柄,即是“死亡”。

戲商不可能不知道。

他此時想要保住紙扎人柳師傅的舉動是如此明顯坦然,坦然到解重明都無法因為他的行為而產生他背叛了自己,投靠了「陰河」的想法。

他只想知道為什么。

“因為,”好在戲商不是一個謎語人,他回轉身體,投來一個儒雅卻死氣沉沉的眼神,“現在吾也需要這個Bug。”

“你回溯時間的力量應該不會持續太久,等到結束,一切都會恢復原樣,沒錯吧?”

“吾只是不想讓柳師傅被刺激到,它現在很重要。”

“它是證據,是吾送給那條臟河的禮物。”

讀作禮物,寫作惡意,直呼邪神名諱是一件非常危險的事情,戲商也清楚這一點,于是他對「陰河」的稱呼要更加褻瀆和露骨。

臟河。

這個詞要是被任何一個陰河神的信徒聽到,都一定會大發雷霆,祈求神明降下神罰的。

解重明產生了些許好奇,不管戲商對曾經的邪神本尊是什么樣的情感,信仰是否純粹,但在和他打了一個照面后,解重明基本可以確定,戲商對「陰河神」一定帶著私人恩怨。

這就很好了,好歹他想要收回的這位下屬沒有帶頭叛敵。

將尸體藏起來后,戲商走了回來,望向喪葬一條龍內部那張破舊的木桌。

“建議和吾進去聊聊嗎?”

“既然祂蘇醒了,并派了你來找吾,或許你應該聽聽吾的計劃,并施以援手……之后,我們再來聊聊你的任務。”

“好啊。”解重明欣然答應。

他已經從戲商的態度里猜出了對方想做的事,這與他的想法不謀而合。

一份證據,收集起來當然是要提交給某些人。

或者某些神。

這個神秘的商人,似乎在自家神明被抹殺陷入沉睡的日子里,升起了靠自己破壞「陰河」奪取陰影權柄計劃的念頭呢。

啪!

隨著一個清脆的響指,已經落座的解重明和戲商周圍出現了一個黑霧凝結而成的屏障,黑貓坐在方桌上,在他們兩個人之間。

它用戲商聽不見的意念對解重明傳話:

【在這片霧氣里,任何人與鬼物都注意不到你們,除非邪神或者重要眷屬親臨。】

……

戲商是個沒有信仰的人鬼混血,出生在陰河流域。

賦予了他陰晦血脈的爸爸是一只在陰河畔游蕩的紅衣艷鬼,而他的人類媽媽,是一座陰河廟的廟祝。

陰河流域整體維持著中國古代的背景風格,封建、壓抑,又原始。

那里的人們以養育了他們的河流為信仰,殊不知,代表著“生”的溫柔清河,早就在不知不覺間被代表著“死”的地下陰河取代。

「陰河神」完成了生死的自洽,自此,上下兩條河流都歸祂所有,共同形成了祂一表一里的神軀。

祂將整個流域的人們納為信徒,土地上建起了許許多多祂的神廟,祂接受祈禱,接受供奉,并回饋以信徒同等的“恩賜”。

只可惜,祂是邪神。

祂的恩賜帶著龐大污染,祂想要的美好愿景,對河邊的人們來說,只是覆滅的前奏。

人們向祂尋求豐收。

祂應允了,飽滿的小麥壓彎了麥稈,而撐破麥衣的,是一截截人的手指。

人們向祂尋求甘霖。

祂應允了,冥河之水從天而降,整片大地浸泡在死靈怨憤的悲鳴中,被淋濕的人們呆呆地站著,褪去血色與感知,成為一只只直立的死尸。

活下來的人們不知道他們究竟做錯了什么,世界從何時變成了這副陰森可怕的模樣?

人們向祂……尋求寬恕,渴求大地重歸生機,疾病與痛苦通通遠去。

祂并不應允。

啊,人類在痛苦和絕望中的祈禱,帶給了祂難以想象的歡愉,死亡,那是祂的力量源泉,祂怎會允許“生”的重臨?

生祭、混亂,邪神終于將整片流域逼至瘋狂。

戲商就是在這種被死亡籠罩的恐懼中出生的。

他的媽媽,于信仰中在神廟里苦苦堅持,不相信神真的如此苛待他們。

直到有一天夜晚,她在號稱可以庇護一切,讓人們不受鬼怪侵害的陰河廟中,遇到了根本不受廟門阻攔的艷鬼。

艷鬼蠱惑了廟祝。

他們有了一夜荒唐,一方是陰冷,一方是恐懼,第二日,艷鬼滿意離去,留下大腦逐漸清醒的女廟祝。

身體被艷鬼玷污,這擊潰了廟祝最后一絲堅持,她歇斯底里地打翻了廟中的神像,咒罵陰河神是一個騙子。

當然。

除去被信仰吃空大腦的真正的信徒,驚悚世界里的普通人依舊想要“活著”,依舊對鬼怪忌憚頗深。

只是因為他們太平凡,生活的地方不會被制作成副本,所以“玩家”們看不到他們。

但作為打翻神像的人,她,戲商的媽媽,被神明注視了。

神歡迎這樣一個戾氣橫生的靈魂踏入死亡的河流,但還不夠,知曉在廟中發生過什么的祂,將一個非人非鬼的孩子作為懲罰,賜予了廟祝。

因為神的賜福,只是一片虛無死精的物質忽然被催發,她懷孕了。

懷孕期間,無論她以什么方式自殺,死亡都拒絕接納她。

直到八個月后,這讓她恐懼的嬰孩撕裂了她脆弱的肚皮,帶著與艷鬼相似的眉眼呱呱落地。

她終于結束了長達八個月的……屈辱的死亡。

而小小的戲商——他睜開眼看見的第一個“人”,不是倒在一旁的母親尸體,而是豎立在廟中,平靜注視著他的「陰河」神像。

廟祝與艷鬼的茍且,在封建的陰河流域屬于無法被原諒的惡行,她早在懷孕時便被千夫所指,種種謾罵與侮辱的詞匯構成了她每天能聽見的一切。

她只能躲在廟里——人們還不敢對神廟不敬——日復一日被她曾罵過的騙子邪神看笑話,看她的絕望、瘋癲,搖尾乞憐。

在她死后,承受這一切的變成了剛被生下來的嬰兒。

人們本想放任他不管,只需幾天,不,或許只需一個夜晚,脆弱的新生兒就會在他母親的尸體邊長眠。

誰知,沒有奶水,沒有食物,不會哭泣,也不會大笑的嬰兒,竟在一片寂靜中活了下來。

死亡也拒絕了他,或者說,掌控著死亡的神,還不想這么輕易接納一個新死的靈魂。

身為人鬼混血,戲商的潛力巨大,「陰河神」原本應該是想將他培養為眷屬的。

戲商不需要任何營養來維持自身的生機,他就這樣一天天長大,并很輕易的就從人們的恐懼與謾罵中,知曉了自己的身世。

母親的尸體早就被當成異端拉出去埋了。

冥冥之中,無法孕育出激烈情緒,也無法感知到是非觀念的他,產生了一絲疑惑,覺得這個世界有些奇怪。

于是他離開了那座廟,開始四處游蕩。

他見到了好多好多的鬼物,也意識到自己可以成為它們的一員,因為他有著人類不能擁有的力量,而鬼物,大多數沒有腦子,不會對他產生“種群”排斥。

但戲商對鬼物也沒什么好感,因為他的父親,那只紅衣艷鬼,不僅沒把他的母親當回事,也沒把他這個親生兒子當回事。

他在十六歲那年見到過那只艷鬼一面,艷鬼是有腦子的鬼,它用幻術在河畔搭了一間茶館,專門蠱惑來往的活人,不論男女。

戲商主動找上門,并告知對方自己的身世。

艷鬼的概念里沒有親情與父愛,它只是一只艷鬼呀,眼里只有濃烈的欲念,以及對美貌的欣賞。

艷鬼給戲商的回應,是一視同仁的蠱惑,它說:“你是我的孩子?難怪你長得與我如此相似,你是我見過最美的男人。要來春宵一度嗎?”

戲商發現艷鬼的蠱惑對他沒有作用,而且艷鬼除了美貌,在鬼物之中屬于極為脆弱的那一種。

他第一次動手殺掉了一只鬼。

是的,不是什么父親,只是一只鬼而已。

戲商不知道傷心,他對艷鬼本就沒有期待,也就談不上失望,與之相比,他其實更想知道那些活著的人類對他厭惡的由來。

人們厭惡的與其說是他,不如說是鬼物本身。

他在整個流域徘徊,終于發現,讓人們恐懼和絕望的鬼物,本就是從那滔滔不絕沒有盡頭的河流中爬上岸的。

祂……

那個曾接受香火供奉,被虔誠信仰著的神明,才是一切的源頭。

戲商想,還活著的那些人們,當真不知曉嗎?

他們肯定知道,只是不愿相信事實,只要不聽不信,他們就還有一絲希望,而若是直面現實,他們就會發現,一切早已陷入死局,他們除了在恐懼中踏入冥河,沒有第二種結局。

真是個毫無希望的世界呀,戲商想。

他不明白自己為什么要存在于這樣的世界,如果人們的出生就是為了死亡,中間的過程到底有什么意義?

畢竟這里真的毫無希望。

在他決定直接將自己浸入陰河,拋棄生的這一半靈魂時,他發現了一群很特別的“人”。

「這群人」出現的地點很隨機,大多數時候,他們的衣服也和周遭常人并無不同,但讓戲商確定他們是從別的地方而來,屬于另一個相同的群體的原因,是這群人看向陰河民眾時的憐憫目光。

唔,不管態度是高高在上,還是謹慎小心,看到被時代禁錮的人們,「這群人」目光的最深處總是憐憫的,偶爾,戲商會聽見他們談了一些自己不太理解的內容。

“落后”“副本”“邪神”“無解”“玩家”……

戲商意識到,自己以為已經沒救的世界,并不是這個世界的全部。

他開始想辦法再往外走一走。

觀察了很久很久以后,他躲在了一個玩家的“道具”里,作為被俘獲的鬼物道具,被帶離了陰河流域,又在另一個副本中被釋放出來。

他幫了那個玩家一次,然后就自由了。

不死的詛咒仍在他身,但無形的枷鎖已經打破。

戲商抬起頭,看到了……一座座精致陌生的建筑,穿著西服或長裙的異邦行人。

雖然后來他知曉,這只是富人區的景象,而貧民區就要破敗很多——但就第一眼來說,“世界之外的世界”,給了他很大的震撼。

在【調查員筆記】這個充斥著神秘學和瘋狂的維多利亞時代背景的區域中,戲商開始了自己真正的“人”生。

他汲取知識,他學習經商,他參與神秘事件,他足以拼湊真相。

整個世界,都是主腦的游戲。

陰河流域,那本是一個用來生成中國古代背景副本的區域,卻因為「陰河神」的完全勝利,淪為了背景單一的無解之地,副本數量急劇減少。

主腦又開辟了一個“古域”,去完成古代背景副本的制作,陰河流域則幾乎被放棄。

已經強大起來的戲商,在一次神秘事件中意外得到了感知“情感”的能力,于是他終于能察覺到那被壓抑多年的怨恨和憤怒,究竟是何種滋味?

戲商的腦海中出現了一個有些時髦的詞。

復仇。

他恨那條河流,恨祂創造出那么多鬼怪,恨祂為了汲取絕望與死亡,將就不幸的地方拉入深淵。

那里的原住民已經沒有反抗的能力了。

他知道這個世界還有另一種力量,可以為他所用,被他吸引。

那就是玩家。

于是,戲商開始做起了生意,沒了枷鎖的他可以穿梭在各個地域,收集到足夠多的“鬼物道具”后,他終于又重新回到了出生的地方。

玩家們之間……香火小鋪的傳言逐漸塵囂直上。

……

短時間內,玩家們為了找他,大量的聚集到陰河副本里,給那在當地沒有對手的邪神造成了很大的麻煩。

主腦大概也樂見其成。

戲商本打算不斷提高手中籌碼的價值,長期吸引玩家的。

然后他被“綁架”了。

「陰河神」幾乎毀了一個副本區域,主腦都沒有著急,沒有對祂進行抹殺。

但綁架戲商的這位邪神,卻一直在被主腦針對,祂的強大是陰河無法企及的,這樣一個恐怖的存在,卻用戲商最擅長的“做交易”的方法,提出了一個他無法拒絕的籌碼。

戲商留下來做祂的教派的經營者。

而祂,會在很短的時間內,將「陰河神」徹底吞噬。

……

戲商不知道很短的時間是多久,或許對于神明來說,“很短”已經要比普通人的一生更長。

但他也不是普通人,他不會死,終會看到那讓人愉悅的結局。

所以他答應了,他開始信奉他的主。

有一天,祂悄悄告訴他,主腦終于忍不住要對祂出手了,祂不會死在主腦手中,但祂要沉睡一陣子,還要暫時抹去所有信徒的記憶。

如果在這段時間里,戲商覺得無聊……

那就去祟都,找一條看不見的街道。

祂當時在鏡子里,身影模模糊糊,和他說悄悄話的語氣卻帶著一貫的笑意:“如果你能找到的話。”

“那里有「陰河」準備了很久的計劃,而你恰好有這個能力,讓祂在這件事上滿盤皆輸。”

“等待、蟄伏、挖掘秘密,這些都是你最擅長的不是嗎?嗯……等時機成熟,我會派其他眷屬去幫助你。”

……

看著一桌之隔的解重明,戲商知道祂承諾的幫助來了。

他沒有任何隱瞞,直奔主題道:“這里的一部分,已經被那條河污染了。”

“你可以把這條街看作是河的投影,一個已經孕育多年的邪神分身。”

“祂就快要蘇醒了,在祂帶著盜取的陰影權柄離開之前,”戲商的語調毫無變化,宛如在陳述一個既定的事實,“我要殺了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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